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浮华录 作者:拂心 文案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是别人的青梅竹马。 长安北阙,少年初遇的慕容冲和苻笙, 一个是因为大秦国破家亡的燕国俘虏, 另一个是被禁于一隅永不得出的大秦公主, 几年的相互陪伴,以为只是权谋憎怨,最终抵不过年少,情深而不自知。 他以她的婚事做注,她便借此逃离皇宫的桎梏。 再见两相安,却是满目苍夷, 一个剑指长安,一个避世求安,偏偏又相逢,爱未能断,恨不可止,一世浮华录。 Ps:当女主的“情敌”是自己的爹,男主的死敌也是女主?????裕?馐窃诼叟?魉??闹匾?悦矗?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苻笙,慕容冲 ┃ 配角:甄茴,王寻,莫石 ┃ 其它:杨定,苻坚   ☆、长安遇   第一章   冬至,大雪。   整个长安宫比往日静谧了几分。   往日最为热闹的未央宫和桂宫,也因天子百年一见的暴怒歇了争宠的心思。   北宫自然还是一贯的僻静清幽,即使今日多了位不知名的“客人”。   甄茴把着脉,看了眼床上的人便立马转开眼,“你们这是打哪儿捡到的人儿?比咱们公主还漂亮几分,只是可惜了是个男的!莫不真的如戏文里说的,是哪位星君下凡渡劫来了?”   “姑姑,您好歹也帮着劝劝主子,她执意带这么个不明身份的人回来,若是被燕鸣宫的那些个人抓到把柄,又是多些是非!”莫石虽守在一边,对着床上的人可没有一丁点的好感。   原本还和颜悦色的甄茴在听到这话后却是大怒,“燕鸣宫那婢子占着陛下对她的宠爱就忘了自己是从哪儿出来的了!公主是皇后嫡女,哪里需要顾忌那等人!”她将写下的药方交给莫石,就匆匆出门,“今儿冷得厉害,我过去看看。”   莫石连忙跟上,见她往公主住的慈元殿去,便松了口气,对着身后的侍女道:“你拿着药方去药房取药,亲自盯着熬好了再端过来喂了。不可怠慢!”   慈元殿,为数不多的侍女们规矩地静立着,时刻注意着室内的熏香会不会过重,对于内殿传出的声音,只作未闻。   苻笙安静地坐在榻上,手上拿着本书,听着耳边的唠叨,叹了口气,“阿甄,这些话莫要再提了,母后逝世之后我便知道不可留有期待了。就算不是张夫人,也会有李夫人卫夫人!”   “陛下此次大败燕国,多的可不只是下边敬献的婢子,以及貌美的白虏,甚至荒唐到了……”她几乎都无法想象陛下竟然会做出那等事!“我晓得白虏长得好,陛下又好燕色,只是,这清河公主也就罢了,听说还有……我瞧陛下是早被迷了心窍!”甄茴的脸都快涨紫了,还是没把那几个难听的字眼说出口。   一雌复一雄,□□入紫宫。民间将这事编成歌谣,四处传唱,更有从内宫传出的□□的糙话!   苻笙皱眉,继而又释然。   “等到无法收拾了,便自然会有言官上谏了,姑姑莫要担心。”   甄茴哪里是担心,只是为她抱不平,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忽而拍掌一笑,“听说那清河公主初初被纳时不过十四,已是姿色无双,算起来如今也不过年十五,正是花好的年龄。而那张氏,已育数儿,姿色渐颓!这旧情新爱的,公主只需坐观便足以解气了,就姑且当作是补了那张氏克扣的暖碳吧!”   苻笙点头,笑着看甄茴越说越兴起,才打断道:“阿甄,你现在最应该放心思的不是那张氏,而是你出宫之事。再过一年你就二十一了,这是我们很早之前就约好的,我已经求了舅舅,他会想办法让你出宫。”   甄茴怔住,显然没想到她会忽然提这一茬,正不知该如何回话时,忽而想到西殿的少年,情急之下忘了一向谨守的尊卑之礼,开口道:“你这滑不溜秋的,差点又被你岔开了话她。”指指方才过来的西殿方向,问:“露堂那儿的人是怎么回事,听莫石说从险池中救上来的,你一向谨慎,作甚如此好心?”   险池的主脉便位于未央宫,喜事肮脏事从来不少。   险池两头通衢,一头直延章城门外,另一头,则直几经曲折,最后止于北宫。   “只是恰巧经过,既然还有一口气,便带了回来。”苻笙安抚着,“我只是不想有人再在北宫没了生息。”   甄茴看着眼前明妍的少女,忍下涌上心头的酸涩。   “善心善行可不一定有善果,皇后不就是因着一时的善心吃了一辈子的苦,还有殿下……”   苻笙一时没有说话,殿内安静得只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半晌,苻笙开口:“阿甄,其实有时候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衣食无忧,婢女成群,即使一辈子不能踏出北宫半步,也比莫离口中那些战乱中的百姓好了很多。”   时间久了,很多事便也习惯了。   甘露元年,迁入长安,甘露三年秋,她出生,之后的年年岁岁,她有阿母有阿兄,还有阿甄,她虽然会哭闹,但其实从未觉得委屈。   “您是公主。”甄茴想起张夫人两个女儿在外的那张扬样儿,恨得咬牙,真当自己受了几年宠就忘了从哪里爬出去了!   苻笙有些无奈,她拉着甄茴坐下,认真地道,“姑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救他吗?”   本该不谙世事的年龄,却似乎带着一丝悲凉,“自阿母和阿兄去世后,已经第六年了,这几年,我才算明白他们初初逼着我写字、看书、下棋的苦心,我记得阿母曾经说过,她最是欢喜没有来长安的日子。宫里的时间太难熬了,不是其他,而是孤独,漫漫光阴,没人陪伴交心,便只能一个人苦数着时间一刻刻地熬。如今,我可以看一日的书,写半日的字,倒是觉得日复一日,一甲子可能也没多久。”   “我听说北宫和桂宫一样大,桂宫住着各宫后妃,未央宫和明光宫更是热闹,但是北宫,却从来都只有我们几个。”她似是想起些什么,笑得眼睛弯弯的,甚是可人。“他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不是北宫里的人,不是明光宫的人。我想,也难为他在这九寒天里还能剩下一口气,也是说明他命不该绝。”   甄茴内心还是有着隐隐的不安,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她知道,这样的人必定有着强烈的执念,伤人伤己。   “罢了,入了北宫,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见着苻笙固执行事,甄茴也终于还是妥协了。   这北宫之中,也着实没有什么可令人图的,大不了以后她多盯着些便是了,难得有一件事能让公主如此执着的,她又何必扫兴呢!   西殿,露堂。   这是北宫之中为数不多的,尚且打理完好的主殿之一。   慕容冲看到自己依旧在水上挣扎,胞姐清河公主站在岸上,脸色狰狞,朝他宣泄着什么:“凤皇,你不要怪我。陛下舍不得你,就准备拿我来平息外边的非议!我怎会愿意,就算再嫁人又如何,那些人又哪里比得上陛下!我真后悔当日鬼迷心窍,竟在陛下面前荐了你。”   眼看目的达成,她已然疯狂,“堂堂大燕的中山王,大司马,一夜沦落到这样的地步,滋味怎么样,你不是还想过自杀吗?我现在做的可都是成全你啊!你放心,等陛下发现你失踪了,阿姐会好好安慰他,然后慢慢取代你的位置!”慕容惠看着人终于沉了下去,依旧不放心地在船上又守了半个时辰才离开。   慕容冲能感受到自己恐怕真的离死越来越近了,他拼尽浑身力气抓住一根腐烂的木根,他不信天,不信命,只信自己。   从此以后,族人归国,还有血亲复国,都不再是他身上的枷锁。他恨,恨苻坚对他的侮辱,恨慕容惠对他的背叛,更恨过去自己的软弱。现在,他只要生,然后报仇!   “赶紧去禀告公主,人已经醒了。”说话的是个嗓音清脆的,“你去把温着的药给端过来。”   听到耳畔传来的细语声和轻碎的脚步声,慕容冲慢慢地睁开眼,入眼的便是精致的青色祥云帐,以及不远处袅袅散着的香烟。   他克制着想要仰天大笑的冲动,浑身暴戾的噬血欲望,让他只有紧握着自己的拳头方能不再颤抖。   终于还是命不该绝,他赢了。   岩心端着药,看到方才还毫无声息的人,此刻却已姿容自若地靠坐着,虽然垂着头,似乎隐约瞧见那泛白的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脸色苍白,乌发未束,却不失一点丰采,反而……岩心忍不住再进一步靠近,虽知已越过界限,却还是不能自已。   慕容冲忽然抬头,眼中的狠戾和冷意让人却步。   岩心战战兢兢地端着,不敢再多言多动,直等到那厉如刀刃的目光消失,方感觉重新活了一回。   她走出房门,重重吐了口气,想起那如虎狼般可怕的眼神,还有那能让人着魔的笑,她不禁想,里面这人莫不是什么精怪变的,不然怎么会这般让人脸红心跳,难不成公主救他也是看中了他的模样?   慕容冲等到房里再无他人,才细细思虑着。   他必定还是在长安的,犹记得初初清醒时他听到了“公主”,既然是公主,苻坚的女儿不外乎那么几个,看着这些侍女对他的好奇和陌生,自然不可能是苻宝和苻锦,其他的可没一个大到能指使人的年龄,也就是说,她们所说的公主,唯一可能的,就是外界一直盛传的,因身体不佳而深居北宫的苻坚的长女了,也是苟皇后的嫡女。   至于是否是真的体弱多病,他没兴趣知道。他现在最好奇的,只有两点,这位公主为什么救他,以及她到底有没有作用。   苻笙来得不急不缓,身上还罩了件厚重的红色披风,衬得雪白的肤色在灯下越发透亮。   她一进门,就见到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却依旧不露一丝尴尬的慕容冲,只见他目光灼灼,直视着她,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而她是他不请而来的客。   “可是好些了?还需再让人过来瞧瞧?”苻笙见对方始终不开口,便主动打破冷寂的气氛。   慕容冲不动声色地收回审视的目光,忽而不屑地笑:“倒是不知这冷宫之中,竟然还会有医者。”   他见她身量颇高,比之他想象的似乎要难掌握得多。   “难道外边不是盛传着,陛下心疼长女自幼羸弱,不愿其奔波劳累,不惜大兴土木修建北宫,以便其安心养病吗?”苻笙从来都知道皇室的这些把戏,她还以为不会有人知道。   “传说北宫四季如春,百花争妍,不见凋零,可叹公主刚刚进门,肩头上的雪到如今还未化尽,如此说来,也算合了那传言了。”   莫石一听此话,连忙上前请罪,为苻笙解开肩头的披风,身后侍奉的侍女很快上了暖炉。   苻笙的眼中染上点点笑意,她很是高兴,“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也是说话最有趣。”   莫石听到此话有些不满,嘀咕着:“这明明是公主第一次和外人说话,哪儿就知道是最了?我常听说有个姓诸葛的才是最厉害的!”   慕容冲不语,确实,她又才见过几人,这话实在听不出是褒还是贬了。   苻笙却是扑哧一笑,回头看了眼莫石,“叫你多看书,你偏爱去耍大刀!”   莫石不解,憨憨地想说些什么,看到垂着头的慕容冲,又赶紧闭上嘴。   苻笙没有多待,也不再问其他,便告辞离开,徒留深思的慕容冲。   她的表现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测。   他设想过,他见到的可能是一个和苻宝一样贪恋他这张脸的少女,无论他有多厌恶这张脸,却不能否认,现在这可能是他仅剩的,可利用的筹码。但是方才,苻笙的眼中却没有惊艳,看着他时,甚至平淡得仅像是欣赏一幅画。他也没想到她对他的身份,竟然没有丝毫的好奇。   而他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未曾见过他,也不该知道他的身份。   莫石一走出房门就主动请罚,跪在被大雪覆盖的青石板之上。   “奴方才多有失态,请公主责罚,日后必会努力在看书的时候不睡着,不再丢公主的脸。”前半句说得没半点犹豫,提到书,便苦了脸。   苻笙摇头,无奈地指指她,道:“起来吧,责罚就不必了,只不过,罚你回去好好看看那姓诸葛的,人家确实是顶顶有智慧的,可你家公主这辈子是无缘得见了,所以我也不晓得到底他们谁更厉害些!”   苻笙看着满园的落叶和厚积的白雪,想到慕容冲说的四季如春,不见凋零,叹道:“也不知那是个什么样的繁花争冠的场景!”   莫石闻言,一时不知如何劝慰,唯有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修了一遍文,查了些资料,会尽量把前秦时期的尚在用的宫殿用上,但能找到的文献真的不多…… 只能保证说尽量……   ☆、共退敌   慕容冲还在静养,平日也不过是拿本书在手上,至于是否入眼,旁人便不可知。至于其他的,他从来都是没有一丝多余的兴趣,似是懒得费神。   苻笙则是隔了两天才上门探访,停留的时间不长,也不多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喝一盏茶,吩咐宫人们细心照顾,之后便又安静地离去。   她似是知道他的心绪不佳,所以从未主动多言,也让他找不到机会宣泄心底的恨与怒。   可是,只要他一见到她那双,仿佛未曾沾染任何红尘的眼睛时,便难以抑制心中的暴躁,所以也唯有借着本不知所云的书来分散注意力,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说起来,他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也是多亏了苻坚,若非当时的屈辱,又何来今日的他!   两人的相处看在旁人眼中,便成了静好。没有只言片语的对话,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汇,仅仅是俩个玉人同现于一个画面之上,就已是赏心悦目极了。   唯有莫石,对于眼前这莫名和谐的画面,心底总是有着莫名的不安。   太过于美好的东西后边,隐藏的往往是致命的毒液,而对于注定只能困在这北宫一隅的公主来说,更是如此。最苦的不是没有得到过,而是得到后再彻底失去的痛。   “阿甄说他与我差不多年岁,可我观他长得比阿兄还要高些。”苻笙每次从露堂出来,才会对着莫石好奇慕容冲的事。   莫石皱眉想了片刻,摇摇头:“奴也不晓得,想来白虏都是这般。”   苻笙想到他们犹擅骑射武功的传闻,便点头赞同,“不过他长得真好,一点也不似武夫。”她和莫石说起北宫外那些五大三粗的侍卫。   “公主又唬人了,公主哪里见过那些人?”就连她,也只是远远的见过几个而已,可都是瘦弱得都连她都比不上。   两人踩在雪地上,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留下一个个浅小的印子,远远望去,这茫茫银装,也多了几分活力。   在转向回慈元殿的小道上,闹闹嚷嚷的声音从小月门外传来。   莫石让人过去查看,很快便知道来的是陛下的亲卫,奉命搜查丢失的玉符,此时外边的一行人正被甄茴拦着,在外边进不了。   双方似乎已经僵持了一会儿了。   再这般下去,甄茴恐怕得不了好,反而会引来更多的是非。   苻笙叫过莫石,凑她耳边细语了几句。   莫石点头,快步离开。   苻笙让人去把甄茴叫了回来,见她怒色未消,不由失笑。   这几年,阿甄作为训诫姑姑,一向不会在众人面前失态,更别提如现在这般大步走路了,也不知来的是谁,竟能将她必成这模样。   她对身后的小宫女嘱咐着:“你去请人,务必好好陪着他们,从东边废弃不用的小城开始,一个个,仔仔细细的搜,千万别漏了哪处地方。否则,若是再搜一次,你家公主这儿,可就得犯病了!到时就得小心陛下治他们一个不敬之罪。”   苻笙理理袖子,对着还是有些惶恐的秋景安抚道:“别怕,莫石说你一向机灵,还想着收来当个小徒弟,你可别让她失望了。”   秋景一脸惊喜地抬头,意识到自己失礼又马上低下头,声音中更多的是不能掩饰的喜悦,“公主放心,奴一定会好好带着那些大人的。”   苻笙笑看着秋景离开,方对着依旧生闷气的甄茴道:“姑姑陪我走一趟西殿吧!”她总觉得以莫石的直板,一急之下用了什么粗暴的手段,反而会不小心弄巧成拙。   甄茴一听才想起还有西殿的事,若是被发现北宫里藏着个男人,公主这辈子还不得毁了。   “瞧我被那姓王的给气的,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你既没问清楚那人的身份,就敢这般让他明晃晃地留下,就不怕是引狼入室?”她急得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指了指苻笙的额,便匆匆往西边走去。   一路上,甄茴不由讽刺,“陛下难得几年能想到北宫一次,每次都这般大动干戈,还总能与朝政扯上关系!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玉符,从不踏近北宫半步的人,莫非那玉符是因为长了腿,所以才这般稀罕……”   “没准还真的是,姑姑等会儿可以问问。”苻笙开着玩笑,和甄茴来到西殿。   果然,殿内此时的气氛已经冷凝到冰点。   莫石手上的托盘上放着一套宫装,依稀还能看到上边绣金丝的牡丹花色。   而她一贯严肃,没有表情的脸上,此刻却透着清晰可见的不耐烦和急躁。   一见到苻笙,莫石连忙行礼,还没说话,但表情已充分说明了原委。   苻笙看向慕容冲,却正对上慕容冲充满杀意的眼神,似乎冷到极点,怒意随时都将如火山般喷涌而出,要将她吞噬摧毁。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苻笙依稀还能感受到,他现在那种想要掐死她的欲望。   莫石和甄茴如临大敌,一触即发。   一步之遥,慕容冲停了下来,紧握的拳头慢慢打开,轻轻抚上了托盘上的宫装,倏尔一笑,“如尔所愿,又有何不可?”说完,他拿起托盘上的衣服,振袖一挥,正欲披上,便被一双纤细而冰凉的手制止,他随时都可将这双手折断于面前。   慕容冲厌恶地甩开手,脸色愈加难看。   苻笙笑盈盈地立于眼前,“谁说这衣服是给你穿的?你和我一样都还在‘病中’,好好养着身子就是了,哪里需要这些?既然外面都在传我体弱多病,那我这病人,不宜被打扰也是再理所当然的事!”   王寻只带了了两个侍卫进了北宫,其余皆被他留在外边。   看到前面的又是一座不在启用的偏殿,他不由有些汗颜。   依他的原意,不过是走个过场看一眼便罢,毕竟陛下真正找的东西别人不晓得,他还能不知道吗?就这叽里旮旯的,也就是只猫才能藏进去。这姑娘也忒实诚了些,和方才那位在门口堵着,拐着弯损人的姑奶奶一比,他都不好意思不按着她带的路来。   这北宫,还真是个养人的地方!什么人都有!   秋景看着日头差不多了,便悠悠地带着人往西殿去。   王寻等人此刻已是又冷又累,又饿又渴。   不过,看着秋景气都不喘一下地在前面带着路,他们这群大老爷们也没脸说些什么,只是慢慢地,大伙儿都已经带了些敷衍的态度。   进了西殿,王寻才松了口气,总算是有点人气了。   看这布置,虽然不是华丽精致,却也不失规格,只不过,依然一片空寂,只有两三个守宫的小宫人,懵懵懂懂的,看到他们身上的刀,便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   正要出去,王寻忽然止步,轻轻嗅了嗅,“这殿内住着是什么人?”   秋景睁着天真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王寻,似是不解:“大人问这做什么,不是要找玉符吗?”   王寻摸摸鼻子,“好似有一股药味。”说完又嗅了嗅,“是治风寒的?”   秋景握着拳头,忽然噔的一下砸在王寻肩上,吓得王寻一愣。   “大人您可真是厉害,这都能晓得。我们甄茴姑姑刚昨儿在这儿住了一宿,公主昨晚发病,姑姑不放心,便在这儿熬了一夜。您不知道,我们姑姑可厉害了,有次我吃多了,她在我手指上扎了一针,我就没事了……哦,我差点忘了,您还不认识我们甄茴姑姑,就是方才那位,在门口拦着你的……她可威风了,就是有时候太凶了点!”   王寻听得一怔一怔的,直到她说起甄茴,才很有同感地点点头。恐怕再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那只母老虎的厉害和凶悍了。不过说起公主,王寻心中闪过淡淡的可惜,明明是最尊贵的身份,但却注定了这样的人生。   “不知公主病情如何,今日实乃圣上有令,吾等不能违抗。今日多有冒犯,不知如今向公主殿下请罪是否方便……”陛下口谕中,每个殿和城子,都不能有任何遗漏,这得罪人的事,反正已经做了十之八九了,也不差这最后一两分了。   秋景一副理所当然地回话道:“这只有姑姑才知道,大人们随奴来吧,姑姑现在应该在公主身边守着。”   王寻呵呵笑着,没有接话,跟着秋景前往主殿。对她口中的姑姑,他还真有些心有余悸。   一般主殿的位置不是位于一宫的中轴线上,便势必是风水最佳之地。   岂料等他来到所谓的主殿时,还是生生地被吓了一跳。并非这殿不够华丽,而是因为这殿的地势实在太高。整个长安宫,众人都只知未央宫建得最高,但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这北宫中竟还有这么一处地方,若非进了北宫,就连他这掌管皇城安危的,也绝不可能发现。他想起六年前发生的那场宫乱和血洗,再思及父亲的只言片语,他心中一紧,便知内闱中的有些事,还是闭目塞听为好。   立于慈元殿门前,整个皇宫的景色几乎都能尽收眼底。   王寻将将准备求见,便看到黑着脸瞪他的甄茴,秉着好男不和女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圣人训导,王寻先作揖行了一礼,再咬文嚼字地请罪,最后才引到能否亲自拜见公主,顺便完成陛下交代的事。   甄茴冷哼一声,“大人这是拿公主的凤体开玩笑?大人这也太过狂妄了些!陛下曾亲自下过旨,不得任何人打扰公主修养。记住,是任何‘人’!”   王寻心里的小人在摩拳擦掌,正准备大显身手,却不料忽然从殿内出来个身着碧色宫装的婢女,她朝着甄茴轻语几句,而后莞尔一笑就转身回屋。   众人眼前一亮,转瞬间人便已消失,只留下一袭碧色,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王寻不由再次感叹,这北宫这么养人,随便出来个侍女都是天仙级别的,怎么这姑奶奶就能这么彪悍呢!   甄茴斜了眼王寻,有些不愿地开口,“公主宽秉,让你们进去,不过公主暂时见不得风,你们都给我注意着些。”   王寻咳了一声,“我一个人进去,你们在这儿等着。”说完的时候,他竟明显地看出他们眼中的失望,以及对他的鄙视。   这群没骨头的!他只能摇头苦笑。   甄茴在王寻经过时轻声说了句,“既然不是人,那就是衣冠禽兽咯!”   王寻差点一个踉跄,对上她挑衅的眼神,他慢慢地点点头,然后理了理衣冠,“多谢夸奖。”   之后见她忿忿地甩袖走了进去,他才松了口气。   随着甄茴走进内殿,王寻垂着头,眼光四散,每一步都将这不大不小的内殿四隅扫视了遍。简单干净的摆设,却也让他大开眼界,无论是长几上随意摆着的承旋和彩绘凤纹漆卮,还是一旁的茂陵鎏金竹节银炉,以及还冒着缕缕香的鎏金银球,左右两边立着的正是玉芝留灯,整个皇宫之中怕也没有第二份了。   这尚且只是他可见之处,再往里便是隔挡着的屏风,只能看见床上一头乌发以及一小段苍白的肤色。   王寻不敢再看,“请公主安。”   在听到一声轻得似幻觉般的“免”字后,王寻才赶紧将之前和甄茴说过的托词又重复了一遍,见确实没有什么可以的,他再次告罪,而后告辞离开。   甄茴冷着脸,不耐烦地将人送到殿外,便头也不转地离开。   寝殿内,穿着白色里衣,披散着头发的慕容冲和身着碧衣的苻笙一时无话。   苻笙把窗推开,让弥漫整个房间的香气四散出去。   “你能将王氏未来的族长给耍得团团转,再将其哄骗过去,确是令人刮目相看。”难得的,慕容冲主动开口,眼中带着些不明的意味。   苻笙笑着摇头,看不出是否听出了他的讽意。   “这并非我的功劳,我甚至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想来王寻也并未真的那般较真。   慕容冲起身,拿起披风系上,走了出去,他往远处看去,透过葱葱的枝叶,皱眉不语,进而慢慢舒展,不知在想些什么。   苻笙站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上,“是不是很漂亮?”   即使还是冬日,慈元殿外满目遮天的树木依旧长青不败,这是她阿兄最喜爱的地方,后来因为她的无心之语,这便暂时成了她的寝殿,后来,就永远变成了她的,她一个人的。   慕容冲回神,却依旧没有转身,直到片刻之后,他才离开。   “明日天晴,便此一弈,如何?”这是慕容冲走之前留下的话,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苻笙笑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得嘴角弯弯。   “公主打算就这么让他留下吗?他一外男,不说宫规如何,万一他心怀不轨……无礼不说,还不把您放在眼里,到现在,连姓甚名谁都不相告,可见其心不正!”   莫石看着慕容冲如雪松般的背影,忍不住劝着,“您觉得他说话有意思,不妨再等一段时间。等苟大人回长安,必定会想方设法再安排些人进来,到时必定给您找个好的。我看今日那秋景也很不错,听说都把那什么王大人给说得团团转。”   苻笙笑着摇摇头,“不用了,莫石。北宫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何必再祸害人家小姑娘。秋景是个好的,你好好带着□□一番,日后再帮她寻个好出路。”之后,她将话题转开不愿再说。      ☆、众生相   苻笙平日看书下棋,偶尔品茗弹琴,却从不作画,但也是习惯了安静独处。   慕容冲其实也是如此,一人独自坐于亭中,或是品茗,或是与苻笙对上几子,大部分时间也都是沉默地坐着。   对于苻笙偶尔兴起的琴音,眼中则会忽然闪现出短暂却强烈的情绪。   苻笙指下的琴,便总会在这时刻忽然变得凌乱,错音,杂音,让仍处于自己情绪之中的慕容冲皱眉。   “曲有误,周郎顾。必须先成曲,再则有个周郎,才有那姻缘一顾。此,无一有矣。”慕容冲不屑地取笑道。   苻笙但笑不语,继续弹奏,已如长流击石,徐风拂林,月皎波澄。   直到半刻钟后,清音耳散,亭中一时寂静,两人之间又恢复到最常见的两相对坐,各自无言。   红日西下,苻笙起身离开,忽而又回头,对着像是每日打定一般的慕容冲道:“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先前已有了多见多闻,今下又有了直言相告,看来这益友基石已定。大善哉!”   慕容冲神色冷然,并没有因她的话而有什么变化,只是对着她嫣然的笑脸,漫不经心地问:“为何不问我从何而来,因何所留,又欲为何事?”   他不信她不好奇他的身份。   自迁入长安,未央宫便从未消失过其应有的奢华与不散的繁闹。   含象殿内,素雅浅淡,轩楹紫纱,未见有过于华丽的装饰,更不施斗栱细描,却无一不显得精致。   只是,此时殿内的人没人在乎这些。   苻坚立于一地的碎片之中,大发雷霆,“三千城廷尉,整整五日,却连个人都找不到,朕还要你们何用!莫不成他还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宫内找不到,便派人往宫外找!他那种形貌,可不是普通人可以掩盖得住的!至于如何做,想必不用朕多言了,该说的不能说的可千万先过了脑子。若是让朕听见外边有什么不该听见的,便也不用再在宫里待着了。”常年征战让苻坚身上有着不同寻常的威慑和杀气。   “诺。”王寻摸摸额角的冷汗,也只好咬着牙,继续带着人开始新一轮的搜寻。   “陛下,都是妾不好,若非……若非妾没有看顾好阿弟,他又怎会不见?他从未受过什么苦,也不知……他现在过得如何……妾这做阿姊的,恨不得以身相替,也免了陛下此时的心焦心疼。”清河公主慕容惠一手紧紧抓着苻坚的袖子,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双目含泪,脸色苍白,憔悴可怜,即使未上妆也丝毫不妨碍美人的美。   苻坚看着哭得差点喘不过气的美人,自是心疼得紧,急忙搂着安慰:“这张小嘴再这般乱说,朕可要罚你了,你怎知你受苦,朕就不会心焦心疼呢?你们都是朕的心肝心尖,朕可一个都舍不得。”继而脸色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若让朕知道谁伤了他,必施以重刑,将他掏心挖肺,以儆效尤。”   慕容惠一颤,抬眼看到的却是温柔劝慰的男人,心中越发不甘,身体越发柔媚。   总有一日,她会完全占据他的心。   另一边,如今掌管内宫宫务的张夫人头疼得紧,这大小女儿,便每一个省心的。   “阿母,您帮我求求父皇,我也要一件金缕衣,凭什么连个破国公主都有,我却没有!”苻锦不停地抓着张怡月的胳膊晃。   张怡月拍拍女儿的背,安抚道:“人家原是好好的公主,正直青春年华,如今却国破家亡。入宫后没后封号便罢了,现在唯一的弟弟又失踪不见,你们父皇多疼惜她一些也不为过,可怜见的,不就是件金缕衣吗,为娘的可不愿意你们过那样的日子!”想起那贱人装着一副柔弱无依的样子,更妄想独占陛下,张怡月不屑冷笑,她倒要看看,没有那慕容冲在,她还如何同以往一样嚣张霸道。   这时,一直心思沉沉,恍惚不定的苻宝忽然抬头,“阿母,你说那慕容冲……是不是真的像外边传的自尽身亡了?他是不是不甘受辱才……”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怡月紧紧捂住,一脸严肃紧张。   苻宝怔住,再不敢多说,可是,心中却还是抵不住那似着了魔的念想,出生便是燕国的中山王,十二便加封大司马,那么骄傲的人,如何可能……   仅仅是一面之缘,她却难以再忘却。   张怡月早就心知女儿心思,却从不愿点破,现在人反正已经不在了,更何况便是宝儿她自己,恐怕也还不明白心中的少女情愫,那她自然不用点破,时间久了,很多东西便会淡了,尤其是感情。   于是,她漫不经心地回道:“再不可胡说,他如今不是好好地在后宫修养?指不定哪日便恢复了。”见她还是黯然的模样,张怡月有些不忍,凑到她耳畔轻语:“我的儿,这事外边可没传开,你可别再说了!再者,你父皇如今不是一直暗中派人寻着,说不定哪天又出现了。”   “就是,我听说可严了,连那边的冷宫都没放过。”苻锦哼了一声,“还以为怎么个了不起了,现在一看,还不是连个白虏都不如!”   苻锦最讨厌的便是听人提到北宫静养的苻笙,嫡长公主。她一向倍受娇惯宠爱,时常听到旁人说到北宫如何如何,便慢慢开始对从未谋面的这位阿姐有了敌意。   “锦儿!”张怡月呵斥一向嘴无遮拦的小女儿,“越来越没规矩了!看来是你身边的人嘴巴太多,舌头太长了!来人,把公主身边伺候着的都拖出去,好好教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作为苻坚最为宠爱的夫人之一,张怡月有的从来不只是美貌。   苻锦看着发怒的娘亲,顿时吓得不敢说话,垂着头掉眼泪。   苻宝见状,忙两边安抚着,“娘,妹妹还小,您别生气。日后我多带着她教导她,您放心。”   张怡月看着两个女儿,叹了口气,这两个都是她的孽障。   王寻忙了几天,才找到一个喘气的时间,刚到家便被王猛叫到书房。原本累得可以站着睡着的人,一进到书房,便立刻强打起精神,恭敬地向坐在太师椅上的人问安。   王猛看着疲惫不堪,却依旧拘谨的幼子,皱了皱眉,“你母亲多日未见你,等会儿便是再累也去请个安,免得她忧心。”   “是,父亲。”王寻同往常般微低着头,视线投射在书桌后的人影之上。   他的父亲,陛下最宠信的丞相,总是让人觉得遥不可及,即使亲如父子,从小到大,两人之间也始终都是隔着这么一张桌子,儿时他会觉得这桌子太高太大,遮住了他看他的视线,如今当他可以俯视之时,却已经不再是那般迫不及待地想靠近,有时甚至不愿再直视。   “听说宫里最近不太平,你身为陛下近臣,便要为君分忧,万万不可懈怠。至于陛下做的欠妥当的,我们作为臣子的,也不可视而不见。”王猛对于近日宫中的风声,再联想到最近小儿的动静,多少知道此事与谁有关,只不过陛下在政事上广纳谏言,却不喜有人对他的家事操心。   此前,他已经因为劝谏彻底根除慕容氏之事,而与陛下有了分歧,称病不出府。   王寻依旧应是,两人沉默,再无他言。   王猛挥挥手,让他离开。   王寻轻轻松了口气,往内院走去。   一见母亲,还来不及请安行礼便已被人扶起。   王夫人一看到俊朗英挺的小儿子便开心得不得了,这可是她的命根子啊!   “你这孽障,这几天跑哪儿去了?可担心死娘了,便是陛下的事再急,也好歹给家里送个信!你爹也是的,问他等于没问,从来都是不愿说外边的事,可怜见的,看你瘦的……”说着便止不住抹眼泪。   王寻无奈地看着母亲又哭又笑的模样,只好哄劝着,“您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哪有瘦了,是屋里光线不好。走,我陪您到院子里散散,您再仔细看看,我到底是高了还是胖了!”   王夫人假意生气,捶了他几下,却忍不住笑,“偏你爱作怪,我这屋子的光线再不好,还能看不出自己的儿子不成!你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便是少了根头发,我也没有不知道的!我看着明明是没高也没胖,就是更会哄人了,你们说是不是?”问着身边其他伺候的人。   身边的丫鬟见状,连忙凑趣,“奴瞧着也是,不然夫人您怎会如此挂心!”   “哼,偏这白眼狼不识好歹,指不定心里怎么烦着我。”   “娘,瞧您这话说的,我怎么就成了白眼狼了!”王寻寻思着母亲怕是又打什么主意了。   果然,王夫人朝身边的人看了眼,便见人马上会意地点头退下。   王寻心里不安,便打算先行离开,但他母亲看出他的意思,便马上做出一副你若是离开就是白眼狼的样子,让他只能无奈坐着。   王夫人一脸兴奋地让人将一幅幅的卷轴打开呈于眼前。   王寻原本放下的石头瞬间又提了起来,果然,看来还是避不了。   “娘,这怎么行!这些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您这般……”   “怎么不行,都是你情我愿的,既然人家长辈亲自送上小像,便说明是有结亲之意。他们都不介意了,你还有什么不愿的!你也不瞧瞧自己多大了,你要是再这么拖下去,可让我怎么办,以后你的小媳妇进门,可不得嫌我年纪大!”   王寻顺口就道:“那我以后就娶个年纪大的,就不会嫌弃您了。”   一句话堵得王夫人差点吐血,这孽子,说的都是什么话!莫非……   “儿呀,你好好和娘说,你是不是在外边看上什么年纪大的……寡妇?”见对方一时不明白的模样,松了口气,继而马上心又提到了嗓眼里,“不会是有夫之妇吧!我的小祖宗诶,你爹知道了可是会打死你的!你别急,娘不逼你,外边的女人你先赶紧给断了,你爹那边,我帮你瞒着。可千万别……”   王寻终于明白母亲的意思,哭笑不得。“娘,您想什么呢?我近日不过是因为公事忙了几天,哪里就有时间去想那些事!刚刚不过是开个玩笑,您可千万别当真!”   王夫人一脸愁绪,看着王寻的眼神有些怒其不争,“你可骗不了我。一旦我和你提成亲的事,你哪次不是恨不得马上避到天边去的。偏偏这次提了,你没走不说,还说什么喜欢年龄大的。你这什么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不过寻儿啊,这事儿不成,不管是有夫之妇还是寡妇,你爹都不会应,长痛不如短痛,赶紧断了,也别害了人家。”他们王家虽不比南边琅琊王氏那般讲究,却好歹没忘汉人的规矩,她又只这么个儿子,恨不得给他最好的。   王寻简直不知说什么是好,脑海里却忽然想起北宫的那位厉害姑姑,也不知是不是所有女的,都如她们这般听风就是雨。现在不管他怎么解释,恐怕他娘也不会相信,这样也好,倒是会有一段时间的耳边清静。      ☆、黄金屋   鲜卑族人骁勇善战,骑射剑术更是无一不通。   慕容冲贵为王子,在国破前更是深得名师指点。但这一年时间里,苻坚似是怕因此带来的威胁,不仅拿他所在乎的人相威胁,更是日日给他下软经散,让他失去了所有出逃的机会,更因此让慕容惠有了可乘之机。   经过这几日的修养,又有甄茴的诊治,如今他已完全恢复。   平日里,他除了偶尔会在成璋殿外的高台上坐上一个下午,其他时间通常都是不见人影。   有一回,甄茴更是同苻笙夸他懂得避嫌,有“自知之明”,让苻笙哭笑不得。   恐怕他并非是所谓的避嫌,而是纯粹地不想看见他们。   平常百姓如她这般大的,大多数对男女之事已是甚有体会。苻笙自小长在北宫,虽然聪慧早熟,却因困于北宫,在这男女□□上,还是模模糊糊。因此,慕容冲对她的冷淡和排斥,她并未有什么感觉,只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她虽对他极为好奇,也有好感,却还不至于纠缠或者伤心。   成璋殿的小书房内,慕容冲看着满墙的汉书,顿时有些头疼。他知道苻坚极为推崇汉学,却不想一个冷宫也能有这般的规格,确实让他有些意外。汉人皇帝讲究文治武功,但他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靠武力争夺想要的一切。不过如今身处此地,他最适合的恐怕是怎么搞定这些“天书”。   苻笙刚刚小憩结束,莫离伺候着,帮她细细梳理着这头厚重的乌丝,秋景立于一旁,叽里呱啦地同苻笙说着她在成璋殿看到的事,逗得苻笙笑得歪倒在身后的莫离身上。   “定是你看错了,或者是身体还虚着,想来是之前还未调理好。”苻笙好不容易止了笑,便一脸认真地道。   秋景点点头,一脸肯定,“公主说得是,昨日容公子是在竹室内看的书,奴还在公主这儿见过一样的。”   “哪本?你去那边看看,找到的话我就好好赏你。”苻笙不由好奇。   秋景兴匆匆地去,片刻之后便拿着本书回来,莫离递给苻笙。   苻笙有些意外,“你确定他看的便是这本?”   秋景怕众人不信般用力地点头,“千真万确,奴敢确定。每次帮着莫石姐姐送药过去的时候,奴都看到公子在看这本书,定然是不会看错的。这日日看着,也难怪公子都累得睡着了。”   苻笙让人赏了秋景,便让她下去,叮嘱她不可在外乱说。   苻笙看到书的时候也是有些意外的,按着这几日对他的了解,他不应该是喜欢这种风花雪月的性子,再者,也没有人会对着喜欢的书睡着。   她思量了许久,知道他不喜她打扰,抑或是不喜她,便决定先再等几日。   也因此,在听秋景说容公子在高台的绿亭上等着时,她不由讶异。   绿亭内,暖炉都已生好,外面的冷气被厚厚的锦帷挡在外边。   苻笙刚坐下便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莫石急忙将让人去熬了热滚滚的姜汤来。   “身子可好多了?”苻笙偷偷放下丝绢,有些尴尬。   “我瞧你这传闻中的体弱多病,也不仅仅是传闻,比我这死里逃生的也强不了多少。”慕容冲嗤笑,“明明在这长安宫内不受人待见,却还得给外边一副深受隆恩的表现,你难道没有一点不甘吗?”   苻笙嘴边的笑,有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怎么会从来都是这般逆来顺受的呢?她也曾恨着怨着,可是结果又是如何,是母后的早逝,是身边一个又一个亲近之人的莫名消失,还有这永生的牢笼。   “不甘说明还未到绝境,若是真身处绝境,想到的往往只有生存。更何况,我的生存,已经比很多人的生活都不知富贵多少,那我还有什么可不欢喜,不甘心的呢?”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战乱的百姓,他们眼中的生活,不过是平安,而她在这儿,虽没了生活,却不愁战乱祸及,不忧饥饿温饱,已是好了太多,实在没必要再自寻苦恼,无病生吟了。   慕容冲看着她那刺眼的笑,还有这双始终明亮的双眼,眼中的怒火渐盛,他不屑地道:“你又知道什么叫绝境!你是历经了生死,还是被踩到了谷底?你又何时求过生存?”   苻笙不答,反而看着慕容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日后当你回首,看着如今的这些痛和苦时,可能就会恍然觉得,其实那时不过如此。这些话,是我母后劝慰我兄长时说的。”   慕容冲被这话狠狠一击。   苻笙一时也有些恍惚,听到莫石说姜汤好了才反应过来,憋着口气,死劲咽下这刺辣辣的姜汤,抬头看见正皱眉看着她的少年,顿觉丢脸。   忽而想起秋景说的话,她问道:“北宫内没有什么消遣的活动,我平日也是靠着看书打发时间,成璋殿虽说有些书,却毕竟不如慈元殿这边的全。你若是有什么想找想看的,便派人同我说一声,我让人送过去。”   “这些书都是……你自己派人搜集的?”被困在苻坚的地盘,已经让他不能忍受了,他可不愿连本书都是他碰过的。   “不,都是我舅父和兄长珍藏的。”半晌,她还是坦言。   兄长,她提了不止一次了,那是太子苻宏?   他可没看出他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就连最基本的心性,恐怕还不如他这妹妹,那不过是个无能却又爱装作一副聪明样的。   “你这字也是你兄长教的?”他似不在意般地问。   “幼时我身边有位女官,母后便让她给我启蒙,后来是我兄长。不过后来……后来便是我自己慢慢照着他们留下的贴子临摹,时间长了,如今总算可堪入目了。”忽然想到对方说这话可能的原因,她赶紧补充:“我见兄长和他身边的老师傅们平日都爱看些史记策论,也不知你是否喜欢,不如我先让人去整理一番,到时你再做些挑拣?”   慕容冲不会傻到不知道对方已经把台阶一步步地给他布好,只等着他大步而下,心情有些复杂,有被看穿的恼怒,也有一些烦躁。他希望他所要的一切都是自己得来的,而非如此一般送到眼前,且这人还是她,苻坚的女儿。   “就我所知,这北宫可进不可出,你真愿意就这般老死于此?”他就不信她心中不恨!   却没想到,苻笙的回答依旧不变。   “愿意啊,若是一切都能这么维持着现在的安稳平静,我是愿意的。”出去了又如何,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便是过日子,什么是过日子,便是将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下去,直到最后一天。   她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啊!   “呵,你还真是孝顺!”慕容冲冷笑离去,认为她是因为苻坚。   半路回头,他看到站在高台上正目送着他的人,忽然冷静下来。   他还是太冲动了,且先不说外边苻坚定然还在暗中搜捕他,便是这北宫,仅仅凭他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出去。而她,是唯一可以助他离开的人。   想到此处,他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人放肆一笑,一瞬间,惊艳了天地。   苻笙望着他的笑,不自禁地也笑了起来,轻轻对着身边的莫石道:“他真的很漂亮是不是?虽然我没见过很多人,可是我觉得他定然是最好看的,他让我觉得,我终于瞧见了你们说的色彩。”   莫石听完,有些心酸,她摇头,“奴只觉得他像个精怪,看着他笑,奴就觉得心慌。”   苻笙听完,却是笑得更开心,“那不是更好,说明我们运气好。就算困在这儿,也能见到别人在外边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   莫石只觉得自家公主心太宽。不过能够这般自娱自乐,看来也不用她太担心了。   就像甄茴姑姑说的,外面的女子可比宫内自由许多,别说男女共处一室,便是男女光天化日之下贴面亲近,也是见怪不怪的,或许她真的不用这般警惕着,反而拘了公主扫了她的兴。   苻笙一回到内殿便让莫离去书房把书给整理出来,怕她不清楚是哪些,还细细地一本本列在纸张上,又让她将一直密封着的箱子也给她拿过来,虽说平时也是有说有笑的,却一直都是懒懒散散的,从来没有过今日这般的兴致高昂,行动力十足。   等着莫离全部按着她说的将书分类整理好后,苻笙便一本一本地找着,不时自己念叨着几句,“这本不好,太啰嗦”,“这本不错,就是对他来说还有些太深了”。直到甄茴过来,看到这乱七八糟的场景惊讶的不行,事情才算告个段落。   甄茴是来同她商议苟皇后的祭祀的。   “今年是个小整,可要更庄重些?”已经整整五年了。   苻笙脸上的笑淡了下来,“不用了,同往日一般便好了。母后和阿兄不在乎这些,其他人更不会在意,不如就按着先前的规格置办吧。”   甄茴叹了口气,想安慰却发现总是如此,不知该说些什么。   更何况,眼前的少女,也不再是当初躲在她怀里大哭的孩子了,现在更多的,反而是她安慰她。   “方才看你在整理书,可是准备等天晴了晒书?”甄茴知道她往常对这些书宝贝得很。   “这倒不是,是我想着西边那儿的书少了些,且也都是些打发时间的杂书,所以便准备把这些书让人送去。正好,我想也是时候把哥哥以前的东西整理一下了。”苻笙顺着甄茴的话,再小心地道:“姑姑,我想让哥哥的书让更多的人看。”   “那人也是个古怪的,若非是在北宫之中实在送不出去,又怕连累了你,我是必定不会救的。他身上被下了内宫的秘药,长得又似白奴,我猜他这身份,也是敏感得很。偏是你好心,捡回来个什么‘苦命人’,你也不怕是个江洋大盗!”甄茴只做不知她话中带着的小心和特意的回避,故意抱怨着。   苻笙并未告诉他们,她并不在乎他是谁,其实也不难猜出他事慕容氏的人。   她忍不住玩笑,“方才莫石才与我说会不会是个精怪,这会儿阿甄你又说他是个江洋大盗,如果真的是的话,我们这北宫可算是热闹了。没准比那些戏本子上的还要精彩。”   当慕容冲看到整齐列着的一箱子书时,有好半晌没反应过来,倒是没想到她比他自己还要来得有信心。不过,恐怕她要失望了,他虽不排斥这些汉人的东西,却也没想着变成书呆子,他也不像苻坚那般,喜爱和推崇汉学。   他要的,这些书没办法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五胡十六国时期的男女可谓是历史上最为开放的时期。北方胡人偏多,虽受汉学影响,但也仅在政治文化上,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生存才是大计,女人根本没有躲在男人背后的习惯。男女即使实在大庭广众之下贴面握手也是见怪不怪。养男宠在富贵人家更是常见。 所以历史上苻坚才那啥了那么久……   ☆、寒暖袭   苻笙今日起了个大早,莫石等身边伺候的也不敢多话,只是沉默地各司其职。   秋景不解,正要和往常般开口,便被莫石一眼瞪住,吓得直打嗝。   屋子里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直到甄茴进来,苻笙才开口:“都准备好了吗?”   甄茴点点头,道:“好了,公主您过去就成。”甄茴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眼角微红。   苻笙起身,莫石跟在身后,莫离等人则默契地守在屋里,一步也不敢迈出去,这下就连秋景也知道今天事情有些不对了。   “姑姑这几日辛苦了。”苻笙停在门栏前,回头看着身后的甄茴,“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姑姑今日也一起进去吧!想必阿兄他,也很是一直念着你的。”   甄茴捂着嘴,泪流不止,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公主您进去多帮我烧柱香,便是我的福分了,怎么还敢……”她早答应他了啊!   苻笙沉默半晌,终究还是一个人进了殿。   大殿的正中央摆着两块玉牌,牌前供着花果,花瓣上甚至还能看到滚动的露珠。再下边的供桌上则是两个青铜麒麟鼎,冒着细烟,炉鼎之中的供架上摆着手抄的佛经。两盏油灯的火焰,随着她走近,微微舞动。香炉上还燃着香灰。   她一年只会在这一日来一次,然后待上一日,不为其他,只是为了不忘恩,却也不深陷于恨。   寂寞深宫,最好不过平静到老,不理红尘,不陷过去,不忘初衷。   对于她来说,现在的日子和母后所说的依然一样。她不想像母后一般执着于情感,也不想像兄长一般执着于权势。   很多东西既然求不得,苻笙想,不如放手,不如舍去。   她的阿母恨父皇不信任和薄情薄幸,她的阿兄也怨父皇偏心和狠心。   那她呢,她其实也恨过的,只是再多的恨,在这十年的囚禁中,也慢慢消散了。因为恨,满足不了任何事,只有自我伤害,而那人,依旧坐享高位,妻妾子女成群。   那不如不要,父亲,自由,公主之尊,她既然都不要了,又还有什么可恨的呢!   苻笙默默地将架子上的经书点燃,放入炉鼎里,看着火花渐渐消散,再上了一炷香,便走到殿内的西侧,打开小门进去。   暗室里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苻笙坐在蒲垫之上,拿起小狼毫,静下心,一笔一划地写着。   直到过了差不多三个时辰,她才放下笔,手腕已经麻木到没有感觉,将默好的几卷经书理好放到箱奁内。   箱子里的经书已经快要装满,字迹相似,却一年比一年老练。   苻笙用手指摸了摸去年的经卷,恍然觉得似乎这才是她对年岁的历数,又一年过了。   当她出来时,甄茴很明显松了口气,   “公主累了一天了,不妨先进点食,别坏了身子。”每年这个时候,她总是寸步不离地在外边等着,不知是在等苻笙,还是在守着什么。   苻笙一愣,看了下日头,方觉时间确实过了许久,便点了点头。   看着满桌的素菜,她独自坐着,周围的人都是一副战战兢兢,不敢多言的模样,顿时觉得没了胃口。   “都撤了吧!”苻笙起身,对着一直跟在身后的莫石道:“我出去走走,你不用跟着了,辛苦了一天,晚上就让莫离值夜吧。”   今日,北宫更是显得幽静。   偌大的宫,却只有空荡荡的几座宫殿还在使用,也仅只有三两个守殿的在。   一路向西几乎看不到任何踪迹,落雪只稀稀疏疏地留在枝头,黑瓦之上,她很少这般,甚至有些小道,是她第一次经过。   她愣愣地站着,回头看向慈元殿的方向,好似看见阿母在绿亭中念叨着阿兄,阿兄则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绿亭的石桌上,堆满了绢纱和竹丝,只因她曾看到有只嫦娥奔月的宫灯从北宫的上空飞过,于是,她便赖着正在看书的阿兄帮她做宫灯,而在被阿母发现后,她却撒娇装无辜,阿母无奈,只道阿兄宠坏了她。她犹记得那日阿兄抱着她,眼中似火又似冰,看着明光宫的方向,“我们阿笙,再多的浮华,也是不如眼底的!”   恍惚间惊醒,才发现已经走了近两刻钟,手脚已是冰凉,原不过是想要出来散散心,将心中的郁气排解开来,却没想到再多的郁气,也抵不过实际的寒气,她不禁笑出声来,古往今来,那些所谓的愁绪,不过就是为赋诗辞强说愁。   她何尝不是这样,一年一日,明明已经习惯,又何必这样,倒是惹得身边的人惶恐不安。   她早就麻木了啊!   苻笙跺跺脚,拢了拢斗篷,将帷帽戴上,便打算原路返回,也免得莫石她们担心。   她刚转身,便被一团冰雪惊了惊,吓了一跳,见是一团残雪揉成的雪团。   许是因近日雪都已融化,留下的也不过是些冰雪,因此说是雪团,倒不妨说是团冰,好在穿得多,砸到也不疼。   回头张望,却不见任何人,苻笙蹲下,用食指轻轻触了触那散落在地的最大一块冰雪,不像她想象中的松软,倒很是冰凉。   沿着这痕迹看,她望向不远处的一处亭楼,拾级而上,亭内空无一人,不过石桌角落却落下一张纸。   字迹很是粗糙,如孩童一般,甚至还能看出根本没掌握到要领。苻笙看了眼字,正是论语内的一段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或许,就算没有这张纸,她也知道是他,整个北宫,会这么做,敢这么做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了。   她沉重的心情反而因此好了许多,便慢慢小步地朝西边走去。   慕容冲为了防止自己如往常般无法坚持看书练字,便择了这么个冷清之地,用寒气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等他好不容易再次静下心时,便看见她独自一人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看着她悲凉的神情,忽然就一阵愤怒,但这愤怒却让他狼狈不堪,让他竟和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用如此幼稚的手段来发泄!   直到快步走到西殿,他冷静了下来,并且是非同寻常的冷静,前所未有的决心。   他抬头看着阴暗的天空,恍惚看到了昔日的时光,母亲皱眉抱怨他顽皮不知进学,父亲大笑着夸他骑射功夫又有大进,最后都变成了苻坚那张令他恨不能扒皮饮血的脸……   这世间本是如此,谁欠了谁,不要紧,重要的是欠的终究需要有人来还,因果报应也好,阴谋诡计也罢,时至今日,对他来说,目的达成就可。   至于外边,苻坚必定不会就这么放弃,但是有慕容惠在,即便是为了她自己的恩宠,她也必会千方百计地设法阻拦,最害怕他被找到的,恐怕也就是她了。   现在他被困于此,就是想要传递信息也暂时没有任何办法。   慕容冲听到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是踩着残枝烂叶了。   他回身,果然看到了俏生生站着的苻笙。   苻笙笑盈盈地立着,似乎似在等他先开口。   慕容冲却仿佛和她作对似的,故意无视她,继续往前走去。   “你的东西!”苻笙叹口气,却又无所谓地再一次服软。   慕容冲停步,而后嘲讽道:“我的东西?这整个北宫的东西,不都是公主的吗?”   苻笙嘴唇已经冻得发紫,整个身子忍不住颤抖,好在有宽厚的斗篷罩着看不出痕迹,却也实在有些受不住。   “既然这样,那能不能让我进殿避避寒,再用用我的暖炉?”轻呼出一口气,话虽是如此,但语气则不然,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讨好了。   慕容冲不答,径直往前走。   苻笙只装作他已经应下,快步跟了上去。   慕容冲虽说年纪和苻笙不相上下,但个子却已经比苻笙高出许多,天生鲜卑族的高大使然,再加上他从小喜爱骑射武功,14岁的少年已然有了成熟的模样。   苻笙第一次不顾形象,提着裙摆小跑了起来,配饰发出脆响,惹得前面的人不由向后瞄了瞄,见到这一幕,再想想初见时那淡定从容得仿佛没什么可令她失态的样子,慕容冲只觉得似乎他想要的结果也不是那么难。   成璋殿伺候着的人见到苻笙,皆迅速地跪了下来,垂着头连连请罪。   “奴失责,请公主责罚。”众人异口同声。   慕容冲回头,此时的苻笙已经又是雍容尊贵的模样,若不是小脸上还有未散的红潮,嘴唇被冻得发紫,那他必然会以为,方才那些不过是他产生的幻象。   “下次若是再疏忽职守,便一同发落了。”苻笙肃着脸,过了片刻,方蹙眉道:“都起吧,可别连怎么伺候人都忘了!”   苻笙解下斗篷,喝了口热茶才真正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手上捧着手炉,室内又起了暖炉,她顿时吐了口气。   只是脚上的鞋子在路上走了许久早已湿透,之前没有所觉,现在坐下来方觉得难受,不由得一动一动的,好在裙裾遮着,并不明显,只是脸上还是透露出了些不好意思。   苻笙原本想要和慕容冲说些话,此刻却有些后悔过于冲动了,若继续这么拖着,怕真的得要生病了。   “公主欲言又止的,难不成还顾忌我这寄居客不成?”慕容冲看着坐得不安稳的人,皱眉。   苻笙一听,咳了一声,而后正襟危坐,摇摇头,“我不过是想问问你最近住的如何?”   慕容冲笑得不明其意,“公主之威谁人敢犯,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宫中的侍女确实过于勤快了些,担心我犯了病,夜夜立于帘帐之外,不时探看,生怕我醒不过来似的。”   “是我疏忽了,公子放心。”苻笙轻轻点了点脚尖。   其后两人不语。   慕容冲半晌后忽然起身,朝外厅走去。   苻笙不解其意,却趁着此刻弯下腰,用手轻轻碰了下鞋履,果然已经湿透,甚至连地上也留下了许多个湿哒哒的鞋印,便准备起身离开。   “公主,公子已经让人去请莫石姑姑了,奴先伺候您鞋袜。”悄声进殿的侍女秋容朝苻笙行了个礼,手上还端着盆热水。   苻笙一愣,听完后有些尴尬,原来他方才已经看见了,也猜到了。但是他会这么做,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他让你进来的?”苻笙抿了抿唇,轻声问道。   秋容一愣,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只是个守殿的,从未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公主,方才可以顺溜地说话,也不过是憋着一口气,此时被这么一问,便有些忐忑,不知是不是哪里说得不对,忙垂下头,然后据实回答:“是公子吩咐奴,让奴进来伺候公主,免得湿气入体,得了风寒。”   慕容冲自然不会这么体贴,他只不过是给了苻笙和自己一个相对于平和的局面开端,之前的他过于锋锐,只能慢慢缓和。他现在不过是暂时先压下所有过去,让自己自欺欺人。   坐在书房,他一遍又一遍地练着字。   苻笙脱下鞋袜,烫着脚,有些心不在焉。   莫石带人过来时,看到苻笙的狼狈,似是有些哽咽,立刻便跪下向苻笙告罪。   她一向警觉,今日却只想着公主散散心或许能够开心一点,却忘记了这大冬天的寒气。一经人禀报,她便马上赶了过来,好在如今看来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   “怎么又这样,与你何干?”苻笙丝毫不在意,但见对方一脸自责,便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便罚你伺候我吧!”   秋容一听此话,马上退到一边,让出位置给莫石。   苻笙从上到下打理好,恢复成了原来一丝不苟的贵女样。她轻快地走了几步,便朝始终候在一旁的秋容招招手,“原来伺候你们公子的是哪个?”   秋容小心翼翼地回答:“是岩心姐姐。”   苻笙看了眼莫石,莫石小声道:“奴会问一问莫离的。”   “你叫什么?”   “奴婢秋容,原是守侧殿的。公子路过书房时瞧见奴,便派了奴过来。”秋容不敢有任何隐瞒。   苻笙点头,“以后你便待在这殿里伺候吧!莫石你让人教一教规矩。”   秋容以为听错了,激动地抬头,一下子忘了不能直视尊位的规矩,看到莫石冷硬的神情才回了神。   “挺有趣的,咱们殿里那秋景好似也是这般。都是不错的!”   苻笙看天色不早,听闻慕容冲进了书房便一直没有出来,便也不做多留。   莫石见此松了口气,她就怕公主不顾自己身子还要继续待着。   “公主,可要通知姑姑?”听着苻笙的咳嗽声,她实在是担心这么一冻出了什么差错。   苻笙点头:“明日再说吧!”今天这样的日子,她不愿再惊扰她了。若说这北宫之中最不能放下过去的,恐怕就是甄茴了。      ☆、何所思   甄茴坐在床边,细细地轻抚着一本已经旧黄的小册。书页起了毛边,但纸张却看不出旧。   苻承生前留给甄茴的记忆并不多,但却很奇怪,她总是能很准确地记得在何时何地,他对她说了什么。   初见,她刚刚被分配到皇后身边伺候,第一次瞧见前来请安的苻承,她只是觉得大皇子笑得很好看,很温柔。他轻声细语地逗弄着妹妹,再细声嘱咐身边的人照顾好公主。   她简直不能想象这温柔细致的男子竟是被陛下软禁了五年,废弃了五年的大皇子,这原本该比外边那太子宏还要尊贵的人!   每次请安时,她都会找各种借口留在皇后身边,只为了再看一眼那笑容。   或许当喜欢上一个人时,便会注意到常人不会注意到的细微之处,比如他眼底深处的情绪。   皇后让人过去给大皇子送糕点时,她便主动揽了活儿。   想尽办法靠近一个人,即使明知不可能,却也总是想着近一点,就一次,再一次!   她走进慈元殿时,只觉得冷清,当内侍告诉她大皇子正在书房,她本该就此放下东西而后告辞,却始终按耐不住心中的痴念,偷偷地往后殿去。   苻承的暴怒,狠戾就这般无所遮拦地袒露在她眼前。   她认得地上那几乎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的人,正是北宫外的侍卫,每旬北宫内的宫人出宫时都免不了被其一通为难刁难,话语中更是别有它意。她也曾不止一次恨得咬牙,做梦都想着他被贬被罚。可是,当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般忽然在毫无声息地摊在她面前,身前还站着一向温和,在她心中如神祗般的苻承,她惊得连连后退,紧紧捂着嘴才没有当场吓得喊出声来。   苻承望着她的眼神,更是冷酷得没有任何感情,似乎她只是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甚至是一个死人。   她站在不远处,看着阴影处高瘦的人,她就那样远远地站着,然后忽然冷静了下来,她喜欢他不是吗?她一直想要更靠近他一点不是吗?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他,她想靠近的,也从来不只是一个虚幻的假象。   甄茴犹记得当时自己的举动,现在回想,只觉得或许那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勇敢的事,当时她想的非常简单,她只是不想他还是那样看着她,她不想他明明一个人那么孤单地站在黑暗中,却得装作他和其他人一样沐浴享受着阳光。   他对面皇后恭顺孝敬,对待公主,宠溺温和,但这些最初吸引她的,如今却只是让她心痛。   她慢慢直起身子,不顾还在害怕颤抖的身子,然后一步一步在他的视线中靠近,她拿过他手中的鞭子,站在他身前,对着不断淌着血的尸体狠狠地抽去。   使鞭子需要力气,更需要技巧,男人使的鞭,更是如此。   甄茴从未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想过自己或许就这样结束,或许被驱逐出宫,甚至或许能得大皇子青眼,却从没想到她会把鞭子误抽到站在她身后的他身上。   “女人只需要学会编绳子便成了。”他是这般说的。   莫名其妙回了宫,心不在焉地向皇后回了话后,她都始终未回过神。   他就这么让她回了宫,脖子上还留着她不小心留下的鞭痕,后来再次见到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事后她冷静下来,每每在他来请安之时便特意避了开去,却未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带着公主在外边逛着花园时,他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出现,笑容和煦。   她退开一步,看着他牵着公主的手,蹲下身子,很是耐心地回应着公主的童言稚语。   □□正好,一大一小的身影,大的笑意宴宴,小的天真浪漫,直到如今,她都永远无法忘却那一幕。   她悄悄拭了眼角的泪,低着头继续跟着,等她抬头时,只看见他沉沉地望着她,一旁的公主抬着手,手上是一块素帕。   狼狈接过,脸上不由得浮起红云,她轻轻一福,而后拿着那帕子,却不敢真的用来擦泪,他的东西,她怎么敢呢!   之后,他们见面的机会渐渐增加,他会在皇后面前偶尔开她玩笑,或是直接派人让她过去帮他晒书。   他的宫里怎会少识字的宫人,却也正因此,她心里的雀跃更是不能压抑,她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了某个小秘密和某种不说的默契。   每当她过去慈元殿时,他也总是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或是看书,或是练字,她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而他,也不再如那日般,有过什么其他的举动,即使不像人前般温和,但却是更加真实的他,冷,狠,却始终对亲人温柔以待。   她只愿能一辈子就这么守着他,不远不近,但在眼前。   那两年,是她最为快乐的日子,她守着他,还有他的家人,守着他们那不可言说却已然令她满足的秘密。   因此,对于他忽然的绝望,愤怒以及孤掷一注,她只感到惊恐,甚至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孤寂无人的书房里,他愤怒地斩碎所有御赐东西,而后绝望地望着她,淡淡地说着他的不甘,他的抱负,还有他的恨意。   她都懂,可是却不愿他沉寂在这之中,被吞噬。   那让她完全不能拒绝,甚至喘不过气的拥抱,她能做的只是沉默,她不敢说话,害怕一开口便是阻止,而后便是他的拒绝,她能做的只有让他不觉得孤单。   她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她想让他在这一刻明白她的心。   苻承放声大笑,她从未见到过这样的他。   他伸手轻轻盖上了她的眼眸,而后脸慢慢靠近,近的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的热气,她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但他只是触了触她的额头,然后轻笑着说了声:“我知道,傻姑娘。”   这一年她在北宫之中,对于宫人内侍已经渐渐说一不二,她早不再是初入宫的傻姑娘了。   可是,此刻,她只觉得欢喜,觉得悲伤。   接连十几天,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陛下那日突如其来的封王圣旨,对于他来说,一直等待解禁的希望却变成绝望,终生困于这方寸之地,即使是王侯又如何!   然后,便是一向被隔绝于皇宫之外的北宫,也知道宫变之事,事情起的突然,结束得也很快。   但对于北宫来说,却无疑是天塌了。   大皇子的死,皇后的疯狂,陛下的惩戒,还有年幼的公主,涌上喉的血只能生生往回咽。宫内对于此事,根本没有提及苻承,甚至仿佛整个长安宫从未有过这么个人,仿佛他只是北宫里的幻影。   她安静地处理后事,白日照顾皇后,陪着一夜间长大的公主,只有漫漫黑夜,她才敢来到成璋殿的书房,静静地陪着他,她不会让他觉得是一个人置身在冰冷的黑暗中。   当公主将一本书卷给她时,她未想其他,但是一翻开,泪水再也无法止住。   那一页页,画的都是她,有在园子里拉着小人的她,有拿着鞭子一脸凶狠的她,有安静注视着一处的她,还有最后在杂乱的书房中悲伤的她,最后只有一句:汝之爱,吾甚悦。唯汝佳,吾方安,勿念。承。   这么多年,甄茴守在北宫中,她一直听着他的话,她只允许自己在这么一天放肆地念着他的音容,好好地活着,会更好地活着,让他心安。   很快,她便可能连这最接近他的地方,都要离开了。      ☆、逢初劫   果然,苻笙第二天起来时就觉得浑身沉重,脑袋晕沉沉的,想着甄茴这几日忙前忙后,昨晚也不可能好好休息,便没有做声。   莫离察觉到公主脸色不佳,正要开口,就被止住。   “你去瞧瞧你甄茴姑姑,让她今日好好歇着,不准忙活其他,告诉她,这是命令。”苻笙对于自己的身体一向是最了解的,她知道还能坚持便不打算声张。实在是因为太久没生病,她不愿在这样的日子里凑热闹。   苻笙用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对着一旁的担忧的莫石道:“扶我一把,我去躺一会儿。”   “公主,奴还是去和姑姑说一声,您好歹让她看看,免得她担心。”莫石心中自责,定是昨日因为她的一时疏忽导致公主受了风寒。   苻笙没有做声,一起身却两眼发黑,身子便先软了下去,直直往后摔去。   幸而一边的莫石手快,却也吓得不轻,大喊着让人请甄茴。   成璋殿的书房,慕容冲正握着狼毫,一笔一划地描着,越写越觉得这字中所露出的风骨与锋芒,与他所熟知了解到的苻宏完全不苻。否则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苻宏装模作样演戏的功力太过于深厚。   又或者,这完全就是两个人。   写完最后一笔,他才搁下笔,将另一侧的书翻开细细琢磨,他对于汉学的了解并不深,但这一旁的注解却能看的明明白白,或许是做注的人当时过于激动,一时激愤难以遏制,才会在原本简单的几个字中透露出这般情绪,不甘,孤傲,还有愤怒。   而他,只觉得感同身受,与他的心境再合不过。   而苻宏,不是他过于否定,实在是不可能。看来,这北宫之中的秘密真的不少,就如,苻坚为何将嫡女囚禁于此,以及苻笙口中的兄长,到底是谁。   慕容冲对于自己被困一事,从未指望过在北地的兄长慕容泓会主动救他,他的叔父慕容垂更是不可能。就目前的局势而言,他所能利用的便是慕容暐以及那数万被俘虏迁入长安的燕国人。   他的失踪,苻坚必定不敢让人知道,但是过一段时间,他的人便会慢慢发觉不对劲,到时势必能找到机会,他不但要出北宫,还有出长安。   等到下午出了书房,他便见到一直候在门外的内侍,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慕容冲并非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见对方话说不清,却紧紧跟在他一侧,试图挡他的去路。   “公子,您……您现在不能出去。”守岁头上直冒冷汗,他也不知为何,一对上公子,他就打心底放蹙。他是这北宫之中,一向是左右逢源,就是公主身边最得意的莫石和莫离对他也是十分和蔼照顾。   慕容冲止住脚步,冷眼看着说几句话就打颤的小太监,见其越发吓得说话不利索,直接推开人便要往前去。   守岁一个踉跄,好不容易起身,见到已经走出一段路的人,急的直拍脑袋,他这是一见到真男人就怂了。想起莫石交代他的话,跺跺脚还是跑着跟了上去。   “公子,您等等!”说一句就不停地大喘着气,“外边……外边来了好多人,莫石姐姐让您先不要出殿。”   慕容冲猛地止步,而后转过身,问道:“你说的外边,是说北宫之外的人?”   守岁哆嗦着佝偻着,垂头回话:“是……是城廷尉,还有很多留着胡子的御医。”当时他一看到就吓得腿软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外边的人。   “他们来做什么?”应该不可能是因为他,若不然也不会让这么个人守在这里拦着他了。   那么,又是因为什么?   至于御医?   慕容冲心中一动,他想,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不过,他一向以为苻坚对这里已经不管不问了,但如今看来,也并非如此,难怪她不怨不恨啊!看来这公主,果然还是公主!   “不……不知道。”守岁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没有任何表情的人,心中哀嚎,他真是宁愿去干那收夜香的活,也不想再伺候这活阎王一样的人。   寝殿,所有的熏香都被熄灭驱散,过道上不时有人走过来又叹气地离开,一向垂散着的珠帘此刻也被随意悬挂在一旁,只有琉璃雕花的瓶中斜插着的几株绿萼和墙上悬着的水墨画依旧同往常般,透着卧室主人的漫不经心。   天青色的帐子内,苻笙沉沉地躺着,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额头不断地冒着冷汗,但只要一触碰到她的皮肤,便能感受到那不正常的冰冷。   在外一向强势冷静的甄茴,此刻只是呆怔地依着莫离,一只手死死地抓着一块素绢,一手紧紧地捂着唇。她仿佛又回到了宫变时的那一夜,大皇子的血衣,皇后从宫墙上一跃而下的疯狂,只有公主和她,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又一群的侍卫拖着宫婢,不停地穿梭在一向被禁的宫门口。当时,她并不觉得悲哀,只觉得,皇后终于解脱了,终于从这没有皇后尊严的牢笼中走了出去,剩下她和公主。   而现在,公主呢?   她在莫离过来看她时就没打算休息,正打算过来请安就听到了莫石的呼叫,等她赶到时只看到已经昏迷在莫石怀里的人。她虽吓了一跳,却也没想到会这般严重,直到她为她诊了脉,她才发现她想的太简单了。   她的医术一半是由于长久照顾苻笙的心得,一半是早年皇后身边的女医所教。大小病症她见过不少,应付起来一向都是得心应手的。直到她用尽所有方法,都没办法让公主好转清醒时,她才真正发急。   当她绝望地跪在明光宫外,却始终得不到陛下宣召时,只要王寻的出现再晚一刻,她此刻便应该已经以刺客的名义被处决了。即使王寻借来他父亲王猛的名义,成功说服了陛下派来御医,却终究还是不能消去她心底一直以来的怨恨。若不是陛下心狠不顾骨肉之情,现在公主又怎会这般!   “嗯……公主这病症来势汹汹,恐是昨日便已有了症状,拖至此刻,实在是凶险之急。”老御医摇头又点头,慢悠悠地道着,“为今之计,只有下猛药,但这势必会有遗症,然而再这般昏迷下去,病情也会更加严重。”   王寻一直站在屏风外,听到这话不由看了一眼一直未发声的甄茴。   他实在没想到她的胆子会这么大,他正巧进宫向陛下禀报关于寻人之事,却看到她竟从头上取下簪子,就要往立在她身前的御前内侍刺去。之前见面时留下的印象太深,还有她对公主那副母鸡护小鸡的架势,也一直让他想忘都忘不了。他迅速地挡在张内侍身前,暗中制止了挣扎的这位甄茴姑姑,再旁敲侧击从张内侍处套出话,他才知道来龙去脉,果然还是为了公主。他想他应该是为这份忠心所动,才会第一次在外借用父亲的名头行事。这姑娘,每每见面,都让他心悸,实在是太彪悍了些。   “不知您说的是什么后果?”甄茴机械地问道。   御医犹豫了片刻,还是吞吐道:“我看这还是需要禀报陛下一番,毕竟这……”   公主昏迷至今,外边御医来来去去皆道没有把握,但是却始终不见陛下的身影,即使是近侍也不见一个。难怪公主心冷,这样的血亲,何必多抱希望。   甄茴冷声打断:“禀报陛下,再继续耽搁公主的病?难道张御医不知道陛下下令让公主常住北宫就是为了养身体?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只要公主好了,陛下高兴还来不及!”   话中的讽刺却只有王寻能深刻地体会到,连忙插话,“张御医,有话不妨直说,陛下既然派了您过来,就是相信您能做出最好的判断。”   张御医擦了擦汗,“公主体内寒气肆虐,我担心下了猛药,会不利于日后……日后子嗣。”若不是事关重大,他何尝不想露一手,毕竟他在这位子上呆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些。   室内众人一窒。   “麻烦您了。“许久,甄茴哑着说。      ☆、顾初衷   殿内候着的人不多,除了王寻算是奉旨行事外,其他的也只有莫离和莫石这两个公主的贴身随侍,他们原就惊于太医方才的话,更何况不利于子嗣这话恐怕还是委婉的。   因此,当听到甄茴的话时,除了莫石,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由望向她。   “咳,我看这事还是由太医先向陛下详细禀告一番……”王寻只觉得她过于心急,即使与主子再亲,也没有奴才给主子做主的道理,日后这追究起来,这责任可不是她担得起的。这中间的层层厉害,他们能避就避,哪有主动往前凑的道理。   王寻今日的帮助,甄茴很是感激,但是这事她却容不得他这完全不知情的人插手。她不敢保证陛下是否会借着这由头让公主自生自灭。   “多谢大人今日大恩。”说完就朝莫石使了个颜色,而后就看向一旁装木头的张御医,“张御医,公主就交给你了。”   莫石会意地走到王寻面前,朝他福了个身,竟然就做了赶人的姿态,见他皱眉不欲离开,莫石便有些不耐,“王大人,公主寝宫,您一外男不如先行离开。”说完就直接用了蛮力。莫石此时心急于公主的身体,无心其他,因此手上用的劲儿就没了分寸。   王寻虽说是男人,却也没见过力气这般大的女子。只觉得左侧肩膀瞬间疼的发麻,碍于大男人的尊严,拼命忍着才没有出声。一双眼睛愤怒地注视着莫石,对方却未理会,甚至都没多看一眼。直到门外,王寻的胳膊被放开时,已经知道他现在最该去的地方是何处了,不是陛下的明光宫,而是刚刚那几个御医回的医署。   这世道,真是好心没好报。这姑娘是个没心眼的就算了,可那母老虎,他怎么说也是先救了她一命,又马上帮了她一个大忙,竟然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他就算没亲耳听到她让人赶他的话,却也不难猜出她嫌他碍事的心思。   算他多管闲事!气哼哼地离开,没走几步,就见到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太监,说他小还真不假,看着顶多也不过10岁上下,整个人躲在廊道的红柱后。王寻甩甩胳膊,“嘶”了一声,刚迈出去的脚抬也不是,踩也不是,刚说完不多管闲事了,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脸了!   守岁在门外已经守了好一会儿了,他被慕容冲派来打探公主的情况,却一直没听到什么消息,好不容易等到莫石出来,正准备凑上去,没想到就看到了王寻,只好又缩了回去。   “你是哪儿的?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王寻只当做方才的事没发生,纯粹尽一名御前行走的职责,查问任何宫中出现的可疑人物。   守岁自以为藏得好好的,听到声音吓了一跳,竟跳起来撒腿就跑,倒是让还在不远处的王寻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看他消失在眼前。   “真是见了鬼了,让你再多管闲事!”恨恨地拍了下左手,而后疼得咧齿。   寝宫内,张御医简直是进退不得,按他的意思,这必定是要先上禀的,不然这日后,要是上边的哪位忽然想起了这茬是出自他手,那他可是连推都没地儿推。所以说这御医自古就不是人干的活儿!   他恨不得缝了自己这嘴,不然哪里还有他什么事。可话都已经说成这样了,若是他没把公主给治好,那他就更加不用待在宫里了。将药方重新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将方子递给甄茴。   “听说这位姑姑是赵女医的亲传弟子,又一直帮着公主调理身子,您不妨帮着看看,这药量是否适当,尽量减轻遗症。”   甄茴接过,手还有些颤抖。她能狠心马上做出决断,不过是想着,公主若活着,在这宫中必定一困就是一辈子,嫁人且先不说,更别提什么子嗣了。就是不论这个,在她眼里,也没什么比她的命更重要了。   “公主体寒虚弱,脾胃一向不佳,除了子嗣,会不会对脾胃也有损?”   张御医点头,“脾胃在于调养,日后好好调理问题不会太大。”   苻笙听着耳边甄茴的声音,心中的起伏并不太大。她只是慢慢地回忆着,上次她的身子忽然受不住是什么时候,似乎就是在两年多前。   当时她听说父皇大胜归来,或许是因为听见北宫中宫女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家里的琐事,什么娘亲刚给她说了一门亲,父亲正为她筹备嫁妆,就等她出宫团聚。从来没体会过那种温情的她当时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想方设法出了北宫,只为了见一见她的父亲。   没有人知道她当时经历了什么,就连甄茴,也只是惊诧于她对仅剩的亲人的态度转变。   苻笙犹记得最初见到的刺眼一幕,以及后来所看到的让她后悔一生的事。   高高在上的男人怀中抱着一个比她小上几岁的女童,她听到他宠溺地叫她“锦儿”,她后来知道这是张夫人所生的苻锦。苻锦躲在他怀中,一手指着她问:“耶耶,她是谁?”   “可能是哪个宫里的侍女。”   苻笙傻立在一旁,直到舅父出现。之后她便见到方才还温和的人忽然冷了表情,眼中的厌恶更是深深刺痛了她!   “当初没有废后便已是看在阿母和表兄的份上!她既然能做出那般事,便应该想到今日这孽种的下场。若非看在大郎和大母最后的情面上,我又怎么会任她好好活在北宫!”   之后便是舅父的怒斥:“因为你当初的不信任,已经逼得大郎走上绝路!我现在只希望陛下您不要后悔,好好想想云娘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清河王又是怎么样的人!您宁愿相信一个贱婢的话,也不愿好好听一听云娘的解释。苻笙如今已是十岁之龄,若是陛下不知该如何安排,便不要阻止我这做舅父的尽一份心力!”   “姑母一向最是维护陛下的权威,那么多年一直没有出声为的是什么您能不晓得,云娘若是真做出那等事,她这做太后的会不出手整治整治这作为皇后的侄女,任其好好待在北宫?可怜云娘不过是牺牲品,到死也还在护着你们的母子之情。”苟简一想到妹妹和外甥的下场,便忍不住大恨!姑母明知云娘被冤枉,却为了逼陛下铲除清河王这个威胁,竟然一直不肯道出真相,还由着个婢子坐上高位,占据云娘所该拥有的一切!   “表兄以为朕只是听信旁人的昏君,那朕亲眼目睹苻法从她殿中出来,这又怎么解释?皇后寝宫之中找到的清河王配饰又如何说?更不要提孕期时间的巧合,难不成你以为朕愿意强拉着这样屈辱的帽子往自己头上盖……”   其他的话苻笙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耳朵里一直绕的就是“孽种”和“清河王”!   清河王苻法,她的伯父,死于上次宫变,同她的兄长一起。   她不敢问任何人,甚至不愿多想母后的事,也是从那时开始,她真正安下心,明白自己的命运,苻笙,她的浮生,从出生便已既定,生于北宫,死于北宫。   或许,这对她来说,已是幸运了。至少,她还有阿母,还有阿兄,还有姑姑……   甄茴端着亲自熬好的药进来,轻轻掀开帘子,看到公主微微睁着眼,只是神情怪异,竟似透着几分难能在她身上流露的悲哀,以及迷茫。   “公主,觉得怎么样?”甄茴帮着她理了理被角,难得不论身份,温和地摸了摸她的额角,轻声问着。   苻笙摇头,轻轻说着,“姑姑,我好像回到了以前,你和阿兄拉着我的手,陪我游耍。”   甄茴一愣,泪水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苻笙想要伸手却发现没力气,抿着嘴笑:“阿甄,阿兄不在了,没人给我细绢让你擦眼泪了。你以后要找一个不会让你哭的人才行。”   甄茴摇头,“除了你们,没人可以再让我哭了,细绢,我已经有了,一直都有。”   苻笙还想说什么,当看到她手上握着的绢帕时,便止住了话。   这样,何尝不也是一件好事!   ☆、露锋芒   慕容冲在第二日上门探访,只身前来,很是自觉地坐在厅堂,他原意便也只是做个样子,即便有意要改变之前的态度,也没想着一蹴而就。   却没想到,一向对他多有防备的甄茴这次竟意外地温和。   “公主身子尚虚,却不愿躺着,还望公子多劝劝。”   慕容冲一进殿,就看见强撑着头,翻看着书的苻笙。   苻笙此时脸色并不好看,她的皮肤本就白皙,一场大病却是让往日少女的红润都退了下去,显得过于苍白了些。身上裹着的厚重毛毡显得脸蛋更加小上一圈。她听见脚步声,连忙抬起了头,见到慕容冲,正要起身,却因气急咳了起来。   莫石现在对公主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就怕哪里冷了热了,对于公主执意不愿卧床休息之事,是敢怒不敢言。一听到咳嗽声,哪里还管的上这不识时务的访客。明知公主身体不好,还在这时候上门,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莫石对他实在不喜。   “我没事,莫石你去帮姑姑熬药,这边就让莫离过来吧!”这脸上透出的不高兴,连她这当主子的都要觉得不好意思了。   慕容冲没等人招呼,就兀自坐到一侧的位置上。   “公主您身边……”莫石发急,却碍于公主的命令,只能退了下去,但对于莫离的交代,却是唠叨得让莫离叹气。   “你是不是打算把将来几年的话都揣在今天说了!伺候公主我还能不知道?放心,你赶紧去吧!”莫离把人打发走了才松了口气,她自然是知道公主刻意调开莫石的原因。   莫离和莫石是一起被配到苻笙身边的,莫离略长两岁。   只不过莫石是个孤儿,耿直单纯,又从小受皇后身边的亲信教养,所以对于公主的事,自然要比她在乎得多。她父母齐全,还有一个自小订了亲的未婚夫,虽说同样忠于公主,但放在公主身上的心思就少了许多,更别提是在北宫,这几乎没有任何争斗,不需要时刻担心自己安慰的地方。但也因此,她识时务,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让公主满意。   她已是知风月的年纪,对于西殿那边的公子,莫离从来不敢多看多靠近。她很清醒地明白,什么人才是她适合的,能够想的。且不论公主即将是及笄之龄,便是公子本身,也必不是池中物,姿态礼仪上方,似乎还极其尚剑。普通人家的公子不可能如此绝卓,更加不可能出现在内廷的险池中。   慕容冲打量了苻笙的脸色,看着她此时的虚弱,在知道苻坚派了许多御医为其看诊后,他心中却更加觉得一阵快意。   “可是因为前日之事,公主才染上风寒?”   苻笙笑着摇头,“前日之事反而是个爆发口,皆是一些陈年积压的沉疴。”她因为是早产儿,又一向虚弱,常年多病,但是这两年竟然连小病痛都没有,简直好到连她自己都吃惊,如今看来,不过是外强中空,一时不慎却是把整个身子都掏空了。   至于大家都以为她还不知道的药理遗症,她也从不多说。或许阿甄想的也同她一样,一辈子都要困在这儿了,又缘何会顾忌子嗣!   慕容冲看了口茶,掩饰着脸上的冷意。   “听说昨日惊动了不少御医,看来传言不虚啊!公主还是好好休养,免得陛下担忧才是。”   苻笙脸上的笑意一僵,片刻后苦笑,“多谢提醒。”   场面竟难得就这样冷了下来,慕容冲不说告辞,却也不再提其他,像是完全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外边守着的莫离一直注意着里边的动静,见此,马上将一边温着的点心端了上去。   气氛一缓,莫离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   两人一向一冷一热,这忽然双方都冷了下来,她还有些不习惯。   直到莫离重新退了下去,室内只剩下两人,苻笙想起先前他说过的来历。   “现在暂时没办法让公子出北宫,好在听说尚且还有大批慕容子弟也都还在长安宫中。”   “我乃慕容一族的子弟,虽比不上济北王的身份,却也是王世子弟,大燕破国之际为苻氏所虏,被“弃尸”深水,却命大活了下来,你若将我交出去,想必外边会热闹上好几天。”这是慕容冲当初的说辞,也只有他知道,只要苻笙当时的反应有一点的不对,他的手就会在瞬间拧断她的脖子。   苻笙也不说其他,似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为了避免麻烦,只对外称他为容公子,至于什么慕容氏的子弟,俘虏之类的,她想他是知道她的性子才敢这般坦诚。毕竟,她一个连宫门都出不去,无权无势的公主和慕容这个姓氏挂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只会为北宫引来无尽的麻烦。   而她本身,也从未将这些放在心里,大燕,大秦,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苻号,她虽名为大秦公主,却从未深切感受到过什么。   慕容冲当然知道,就算出了北宫,苻坚也根本不可能放他归去,因此对于她的话也只是无所谓一笑,倒是新奇这深宫之中的公主如何知晓这么多。据他所知,这整个北宫之中的侍女平日不得外出,平日所用皆由外边送入。   难道这些都是苻宏与她所说?苻宏,真的只是装作昏聩无能?   至少他感觉得出,她对兄长的孺慕之情没有一丝作假。   “你就不怕将送我出去后,我会恩将仇报吗?”他之前的表现可从未良善过。   “那也必须先有恩。于我来说,我姓苻,先仇于你慕容一族,那于你来说,我又哪里算是恩呢?”她救他的时候,可从来不知这些,现在救了,又何必再想这么多!   慕容冲闻言,脑海中浮现了苻坚那张令他作呕的脸,“老天安排了一出好戏,给了开始,却由着我们自己去结束!”   苻笙避开了这话,问起其他,“你对王猛王大人了解多少?”   慕容冲一怔,他从未想过会和她这么明目张胆地提到前朝之事。   “不多,永兴元年起被重用,推崇严法,堪称管仲之流,为大秦天王最信任之人,也是欲对我慕容一族斩草除根的人。”   苻笙想起舅父与她说的话,他说想为阿甄找的婆家,正是王家一旁支的子孙,却恐王家看不起她的身世。   “前些日子,曾带人来搜查的正是王猛之子,城廷尉都尉王寻。”   慕容冲自然是知道王寻的,却不知她说这话之意,“那又如何?”   “若是他肯为慕容氏出头上谏的话……”她闹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计划,她是出不去了,却想让阿甄好好地过,这也是圆了阿兄最后的愿望。   “按公主的意思是我应该先交好王寻,而后再接近王猛?”他不由嗤笑,果然是被困于深宫之中的公主,简直是天真!   苻笙摇头,青丝滑落,透过青账,显得她有些虚渺。   “我听说王寻至今未婚,家中长辈甚是心急,四处为他相寻合适的姑娘。只是王寻一向不受拘束,又有主见,因是独子,所以极为受宠。”她顿了一下,抿了抿嘴,心底还是有些许紧张,一时开不了口。一旦这么做了,很多事就回不了头了。   “我是说,若是王寻喜欢上的姑娘正好是慕容氏的,那王大人开口求情,便再合理简单不过了。”   慕容冲原本握在手上的茶杯紧了紧,而后放下,抬头看着苻笙,神情莫测。   他第一次意识到,天真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她势必不可能只是为了他才提这个话,那她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样,当然是理所因当,而又名正言顺!只是你又如何能保证王寻会喜欢上一个亡国奴!”他深深地看着她,“依你所说,他也并非是个只重外貌之人。”   苻笙心中波澜不断,却还是说出了“天时地利人和”这六个字。   所谓天时,不外乎此时正是王寻于感情之事上的叛逆却又空虚之际,而地利,便是这深宫之中的朝夕相处,而最后的人和,便真的需要下赌注,靠运气了!   她与王寻的接触不外乎上次一回,不过听说这次她的命,还多亏了他,可见他虽有些不羁,却也没负了王家的清名,想来是个好男儿!   只是,她倒真的是恩将仇报了!   ☆、定计谋   慕容冲听闻这话,心中的波澜不比苻笙小,他对她真的是刮目相看了。   王寻,他虽未直接接触过,但就被困于苻坚身边的那段时间,他深刻地体会到了苻坚对王氏父子的极度信任,对王猛,更是无原则的听信。   王猛,是他慕容氏脱离困境早晚要接触的人,但他却从未想过以这样的方式。不可否认,这或许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一条捷径。   “你的目的是什么?”他走到如今这地步,可从未想过有什么人会毫无目的地帮他。   苻笙点头,“我有我的目的,但也希望你能离开这里。”她从没想过让谁陪她一辈子,在这没有尽头的深宫之中。之所以说慕容氏的鲜卑女子,除了有利于她的打算,也是她想要帮他,他现在的样子,和她阿兄太像了,好似再没出口便只能选择自我灭亡。   “如此说来,还得多谢你顺手又给了我一条出路。”慕容冲笑得刺眼,“只不过,如今我就是想帮公主联系慕容家的姑娘也是不行的,这北宫的守卫不多,却也没有什么守卫上的漏洞!”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为时过早,对于王寻的了解,我们没有任何把握,还需要从长计议。”   苻笙的目的其实真的很简单,她之所以针对王寻,从他下手,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在王家的这一代人中,王寻无论在官场还是家族中,无疑都是最优秀的,也是王家未来的掌权人。那么,若是连这天子骄子的妻室是鲜卑族俘虏,等到舅父为阿甄说亲王家时,便没有什么阻碍了。毕竟那王琨,是在舅父提及的所有人选中她认为最优秀,也是最适合姑姑的。   论关系,王琨可以算是王寻的族兄,论远近,说是旁支那是好听的,不过是沾了同族王姓的边。   不过,这也是苻笙最看好的,姑姑在宫中心中牵挂太多,心思太重,不免操劳挂心太多。但和主家的关系远了,这做主母的便不需要过多的应酬,家中的中馈对姑姑来说便轻松许多。   而就王琨本人,按舅父所说,为人虽有些孤傲,却不是不通实务之人,官职虽不高,却也算走上仕途,凭他的能力再升几级,想必也是能的。家中仅剩一个老父,膝下已有一子,是他亡妻所生。这样一来,一旦阿甄嫁过去,既不用天天受婆婆磋磨,也不用担心子嗣问题,只要过好两人的小日子就成。   苻笙自己年龄暂且不说,便是再大几岁也没有她帮着担心甄茴婆家的道理,更别提她一个豆蔻少女,对这事也没有任何经验。不过是她担心甄茴无心再嫁,出宫后更是一人守着,最后孤独终老。所以她才会拖舅父和舅母帮忙,她再另外斟酌两人的性子来选人。   慕容冲不知这些,脑海中却已将这个尚需要“从长计议”的计划从头到尾理了一遍,过滤了几个人选,终还是没找到他认为的完美人选。不过既然她主动提出来了,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永远都不可能说有把握地了解了一个人,但是想要让一个人步入提前为他设好的圈,却是再简单不过。你说的天时地利虽言之天地,却有哪一样不是人所为之!”至于人和,只要对外和了,其真相到底如何又有谁会多加干涉!   “王寻,他……”苻笙苦笑,“他算是救了我一命。”她对他下手,已是多有愧疚,虽说这实在有为自己开脱之嫌,但她真心希望若是他们到时计划顺利,王寻的那段感情姻缘,也是他真正想要的,而不是他们故意设计,加了无数表象的。   慕容冲颔首,“如此,公主不妨为王大人挑一个如花美眷当作补偿。”   苻笙看着慕容冲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也不觉有什么,或许她本身便也和他一样,无情。   慕容冲回到成璋殿时,忽然觉得日子似乎开始有意思了。   王寻,王猛,慕容氏,他忽然很是期待。   看到守岁战战兢兢地候在角落,他朝他示意,让他就近说话。   守岁看着此刻和颜悦色的主子,只觉得恐怖,他摸了摸被领子围着的脖子,还能感觉到上边的刺痛,昨日那濒临死亡的痛苦和窒息,仍让他恐惧,对于眼前这不像魔鬼,却比魔鬼更恐怖的人,他不敢有丝毫反抗。   “公……公子。”守岁颤抖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奴今日已经从负责公主膳食的嬷嬷那里知道了外边每日为宫中采办的时辰了。”   慕容冲蹙眉,“你是说每日?”就是张夫人,也还没有这个待遇。   “是,听说都是苟家的人在负责。”他丝毫不敢有所隐瞒。   若是这样就可以解释了,苟家负责内务,宫中所有采买几乎都握在苟家手中。苟太后和苟皇后,足够苟家进到这一步了,只是外边传言,苟家与苟皇后不和,不仅对太子没有任何母族的助力外,甚至对太子的示好,也是一向不放在眼底。但若是连这么个没有任何用处的外甥女,苟家都如此殷勤周到,那对着那未来一国之君的外甥,又为何会那般无情?   除非……   慕容冲对于这个猜测,却并不觉得有多意外,先前有过太多的不合情理,反倒使得这本该惊人的推测变得不那么让他意外了。   那苻宏,或许与皇后,也就是苟家没有任何关系,苻笙口中的兄长,他书桌上史册的拥有人,也是另有其人。   至于那人的归处,到了这个地步,其实也不难猜测了,既然苻宏从世子成为了太子,那真正的元后嫡子,又怎么可能尚在人世!而他留下的记录,其中的不得志与愤懑,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了!   那么,她手上握着的,应该比他想象的还要多的多,那些消息,恐怕也是苟家的人传给她的。怪不得她能这般准确地知道王家的事,敢这般与他提起设计王家独子的计划。即便没有他,她估计也可以办到。   “你去盯着膳房,想办法和苟家的人套上关系。”慕容冲起身走到窗边,回头对着还跪在黑暗中的守岁交代,“该怎么做,我昨天教过你了,应该还没忘记,可对?”轻和的语调,却透着无尽的寒意。   守岁一抖,马上磕了个头,趴在地上,“没,奴没忘记,不敢忘……”   “那就好,我最喜欢的就是识时务的人,但最不喜的,除了教不会的,便是背着我行事的。”他在这北宫之中,必然需要自己的人手。   苻笙在慕容冲走后,就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等到莫石和甄茴端着药进来时,忽然笑了一声。   莫石并没注意,甄茴却很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可是累了?”   苻笙笑着摇头,“不是,只是觉得有时候人总是下意识地自欺欺人。”   “能够自欺欺人,便说明日子可以过得更好,那又何妨是自欺还是被欺!”有多少人想要沉浸在梦中不愿醒来。   莫石听不懂她们的话,她只知道公主这会儿是吃药的时间了。   苻笙点点莫石的额头,无奈地道:“像你这样,怕是被骗都发觉不了,那可怎么办!”   “公主尽可放心,拳头说话的人,可没几个有那胆量敢骗的!”甄茴笑着玩笑,傻人有傻福。      ☆、唯别难   晚上,苻笙难得做小女儿状,拉着甄茴,不肯让她离开。   甄茴对她,原就是纵得不行,许久未见到这么孩子气的她,心中一软,什么条件都会应下来,更别提只是伴她一晚。   想当初,她亲手带着的软糯的小公主,如今竟已亭亭,只觉得那些日子仍在昨日。   苻笙见着不愿与她同榻的甄茴,故作唉声叹气的模样,“我就说阿甄你现在嫌弃我了吧,以前可是我不愿让你抱,你还不肯放手!”   也不想想当初连路都走得磕磕绊绊的,她哪里敢让她横冲直撞着乱跑!   甄茴不由笑道:“按理说那本该是你教养嬷嬷的事,只怪我当时被你这小骗子给哄的!”   甄茴当初是皇后殿前的奉茶侍女,因长得讨喜,皇后倒是喜欢与她聊天说地。对皇后的小女儿,她从来都是敬着护着,却也不敢随意靠近。谁想着,这公主见到她时,便爱拉着她往外走,她不敢拦阻,只能由着。   后来方知是因为公主病弱,身边的随侍不敢有丝毫大意,除非皇后和大皇子亲自带着,否则绝不让公主多走一步路,多出一次门。而她那个年龄,却正是最喜热闹和玩耍,每次都趁着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想方设法往外跑。也只有甄茴这新来的不明所以,却因此入了苻笙的眼,甚至连奶嬷嬷都及不上!   “那都是阿兄教我的!”她对兄长的记忆,有些十分模糊,近乎消散。但有些,却深刻得似乎永远都忘不了。譬如她记得,他教她怎么在他没时间带她玩的时候找乐子,又或者他和阿甄牵着她的手走在花园中时,脸上那温暖的笑。而他的样子,她却始终都是模模糊糊的,她有时也会想问阿甄,阿兄的样子是不是和她很像,但是想起那日父皇和舅父的对话,这些话她就问不出口。   阿甄常说她长得和皇后很像,尤其是眼睛,更是一模一样,这也是舅父的话,却从没人提及她是否和另一人是否相似。   阿兄的死,她以为会深深的记住,却并非如此,她记住的似乎是当时惶恐无依的突变。   一个晚上,阿兄死了,母后疯了,她一辈子都无法再辨别任何色彩。她不作画,不是因为不擅长,而是因为她无法感知这五年来环境的变化,她不知芍药是否还如她记忆般灼灼,秋叶是否如诗词所赋般金黄。   但是,这段时间,她这些犹疑忽然都放下了。   看到他,她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即使他什么都没有了,却依旧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求,借着一身傲气和一腔恨意,硬生生从地狱爬了上来。   不过,她想要的,却也简单许多!   “阿甄,等你出去了,一定要常常给我写信,告诉我外边有趣的事儿,还要给我捎东西,最要紧的是,你一定要告诉你的孩子,他有一个很喜欢他的姨母。”   一看到甄茴陷入回忆,苻笙就玩笑着打断她。   甄茴回神,听闻后戏谑地道:“公主这才几岁,就想着当姨母,也不怕羞!”却决口不提其他。   “你可不小了,出宫后,为人妇,为人母,不是再正常不过!那我挂个姨母的名不是名正言顺!”   甄茴灭了灯,坐到新铺的榻上,望着执拗等着她回话的人,苦笑。她这性子,真是与她兄长一模一样,固执且先不说,很多事都宁愿藏在心里,也不愿吐出口。一旦认准一件事,便绝不会变,却不知这样,伤人更伤己。   可是,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已经认定了那人,又让她如何心甘情愿,再嫁他人!   他希望她安好,而她能做的也就是只是如此了。   “公主,我不能,也不愿。”   “你值得的,阿甄。一个爱你敬你的丈夫,一群可爱孝顺的孩子,一个更好的家。”苻笙虽然看不到她的神情,却是知道她此时的心情,她不愿逼她,却不能任她就这样下去。   “你还记得我将画册交给你时说的话吗?我说,阿甄,阿兄走了,母后也走了,你不准再走,你要一辈子陪着我。”似是忆起当初任性的要求,不由自嘲地笑,“可是你知道吗,阿兄一直希望你能活得更鲜艳!”   是的,鲜艳!   若是见过年当正好的甄茴,便会知道,她最吸引人的,不是讨人喜欢的外貌,而是她身上的鲜活,开心时会肆意地笑,生气时就如母老虎般。   她想,阿兄定是故意捉弄阿甄,明明知道她的真性子,还故意看她在他面前装文静。   她甚至还很清楚地记得那一个冬日午后,风很静,天很蓝,阿兄的侧脸在窗外洒进的金光中若隐若现,他脸上没有她常见的温和的笑,也没有对待旁人的疏离,一切都显得极其平静。   “阿笙,你要记住,一念舍得,一念放下,因有离意,方解相思。既然没办法好好地拥有,那你就要学着放开。然后有一日,你可以远远地念着这个人,写一方字,温一盏山水,心中只剩平静。”   她当时不懂。   “阿兄我……明白得太晚了些,怕是已经误了她。”她坐在他膝上,看着桌上的画册,对于这一番话,除了觉得兄长的声音很是好听外,全然不解其意,却难得印象深刻地印在她心中。   “她是阿甄吗?赵嬷嬷说阿甄积了几辈子的德,要做我的皇嫂,是不是,阿兄?”   “你的阿甄姑姑,她会碰上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会让她活的更加鲜艳!阿笙以后一定要帮哥哥告诉她!”   之后,就是那场惊乱变动,天翻地覆。   她现在才明白,哥哥那时的无奈,不是因为其他,而只是因为不甘,他不甘心无法给爱的人安好的平稳,不甘心什么都不做就选择放弃,不然,他便不会让她将画册交给她。   他说不出口,却也要让她知道,这场没有开始,没有结局的故事里,她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甄茴紧紧闭着眼,咬着牙才能止住哽咽,泪水仍是不断地从眼角渗出,没入枕巾,湿透一片。   他想要做什么!他还想让她怎么做!   在这段感情里,她从来没有恨过他,因为她知道他的难,明白他心中的恨与不甘。但是现在,她第一次恨他,恨他把她的爱看的太简单。   “阿笙,我愿意出宫,已经是放了自己一条路了。你和他,都一直惦记着外边的生活,我就想着,你们不在我身边了,那我就帮你们好好看看外边到底怎么样……”   苻笙叹气,这样的结果,她早已预料到了,看来,要想说服阿甄,还得另辟蹊径。   按她原来的打算,确实并不是非慕容家的姑娘不可,毕竟这宫中,高位的年轻姑娘不多,若论到地位低下的,却是如过江之鲫。   她只是想到兄长的话,喜欢的,若是可以,就让他更好,而不是束缚。   这北宫之中,已经藏了太多人的悲和痛。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写到哥哥,都会很难受,果断的阿兄粉~O(∩_∩)O哈!   ☆、两懵懂   岁月无恙,时光不居。冬去春来,送春迎夏。   转眼间,半年已逝。   慕容冲对于自己能够静得下心细读汉书史册,也是难能的讶异。   苻笙让人抬过来的两箱书,他都已经悉数看完,就连上边的注解,他也一一写上了自己的评述,他对这书的主人也有了全新的认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愿被任何人摆布与操纵的魄力,他引为知己。   然他又不屑于同他一般,将心中所怒所怨发泄与书中。   他所有的恨,都会好好积攒着,留给该给的人。   整个夏天,苻笙因为畏热一直少有出门,趁着方方雷雨停歇,便赶紧出来散散步。谁料才出来没多久,豆大的雨点就啪啪地拍着往下坠,打的人生疼。   甄茴在初夏时已经离宫,两人一直书信来往,苻笙从未提起任何有关王家子弟的事,只交代她莫要离长安太远,随时报平安。   慕容冲站在高阁上,早就看到了雨中狼狈的苻笙,想起近来外边传来的消息,朝身边的守岁招招手,“去把你们的公主请上来,再让人备好汤水。”现在,恐怕没有人会比他更在意她的身体了。   这个阁楼乃是成璋殿旁的一个小楼,十分简陋,没有任何装饰,苻笙一上来,看到的就是空空的内室,只在窗前留有一张方桌,两个蒲垫。身着黑衣的慕容冲就立于窗前,手上握着本书卷。   “公主,您先喝杯热茶,公子一早让奴给您备的。”守岁在慕容冲身边数月,已经慢慢知道主子需要的是什么人,而他应该怎么做,虽然依旧常常心惊胆战,却也聪明了许多。   苻笙向慕容冲道谢,“一直只听闻你常避于此地研读,却未料到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那公主可知为何如此?”   这别有一番风味,他倒是想听听她作何解释!   苻笙一愣,她倒是真没想过他会问,刚刚不过是顺口一说。不过,听他这么一问,倒是起了些玩心,她左右打量着他,而后又看着空空如也的内室,再思及往日,不由脱口而出:“内乱,不如外空,心思烦乱,所以就让自己处于一个空旷干净的地,也算是眼不见为净。”   慕容冲对苻笙,从来都是阴晴不定,这点苻笙自然是知道原因的,但是对莫石而言,却是没有什么比这还要让她不喜的,不过是看在公主护着的份上,不然她定是要他好看的。却不想这段时间以来,他却一反常态,虽说不是温言细语,却也毫不失礼,行事妥当。   “倒是有这个意思在!”说完这话便不再言语,而是指了指蒲垫,一副准备长聊的姿态。   苻笙见此,晓得应该是王寻的事有了什么消息,便打发走莫石等人,坐了下来。   “可是慕容娘子传了什么消息?”   慕容冲点头,“是有消息,但是并不乐观。公主当时所说的天时地利人和,现在问题就出在变数最大的人上。”   他也没想到王寻这人会这般难以下手。慕容家的人在姿容上,从来都是得力的,更不要提他选的还是曾经江和王的女儿慕容瑜,才貌双全,熟知汉学。   初始之时,一切都按着他们的计划进行着,王寻确实对慕容瑜有些好感,不过这倒只限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地步,与婚嫁之事相差甚远。但总的来说,也算是一大惊喜了。   只不过,王寻在一次奉旨前往邺城后,似是开始对慕容瑜保持距离,虽不是故意疏远,也是再无此心。但从王家得来的消息看,王寻依旧不愿答应定亲。至于这原因,恐怕也只有王寻自己知了。   “王大人如今身在何处?”苻笙听闻只是觉得奇怪,之前的计划顺利得不可思议,如今这般转折,倒像是王寻知晓了他们的打算一般。   慕容冲淡淡地看了眼苻笙,“陛下离开长安后,王大人便随着去了阿房,其后不到三个月,便奉旨前往邺城,行监察之责,如今想必这是在为接手其父的位置做准备。”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顾忌慕容姑娘的身份,毕竟若是真的要走贤相之路,这将会是仕途上的一大污点。”   不过,若真是如此,之前他所做的反抗,岂不都是白费力气,而他早就应该知晓了他如今这条既定的仕途之路!   “不可能!”慕容冲摇头,轻轻敲着桌子,撑着头看着窗外渐渐变小的雨,缓缓道:“王寻此人,绝非池中物,之前的计划与其说顺利,不如说是顺了天时地利。与其说是慕容瑜接近他,倒不如说他利用了她。”   与其被家人逼着,倒不如给他们一个难以接受的理由,由此来拖延时间。他们还算得上是相互利用,只要慕容瑜再加一把火,让王寻不觉得厌恶,那王寻即使没达到喜欢的地步,却也会对她有一定的愧疚感,那彼时就是他们的机会了。   而现在,情况陡转急下,王寻一方主动停止了这一局,慕容瑜可谓是连楚河汉界都未踏过。   苻笙明白他的话中之意,“我倒是未料到这些,当初将他想的太过简单,他或许良善,却也绝非是普通的良善之辈。”   两人现在都知晓,当初设局时将一切想得过于简单了些,王寻毕竟在王家长大,又是已经弱冠之龄,他们两人还是轻率了。   苻笙反省着自己的失策,抬头看慕容冲,原以为他会动怒,却不想他竟比她还要平静许多。   他,似乎在这一年成长了很多。   却不想慕容冲忽然转过头来,正巧对上她直白的视线,掩住眼中尽是讽刺,再抬头时已是风华绝代。   苻笙一愣,忽而不自在地别开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慕容冲从前不喜汉书,自从到了北宫后,接触的也尽是史册谋略,对于诗词,他一向是敬而远之,不过这句,他却是听懂了。   “你放心,既然慕容氏敢推慕容瑜出来,就足可证明她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她想要的,远远比你想的还要多。”   男人沉迷于爱,尚且可以解脱,女人沉迷于爱,却往往不能自拔。这话只适合于普通人,而慕容家的女人,他可不觉得有哪个是简单的,如他胞姐慕容惠,虽说是自作聪明,却也敢朝他下手;而慕容瑜,才是真正有野心,同时也是聪明之人,这样的人,可不能同等而语。   或许,王寻才是……   苻笙此时脑中也似是闪过什么,却一时捕捉不到,但慕容冲既然这般有把握,那她也不便多言其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阁楼中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安静。   苻笙起身,却因为坐了许久一时踉跄着要摔倒,慕容冲适时伸手扶了一把,等到苻笙站好后,他也没有松开手。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你也是吗?”慕容冲望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里。   苻笙心跳陡然一快,她猛地挣扎,却发现几乎不费什么力对方就主动放开了手,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就匆匆快步地离开。   慕容冲在黑暗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消瘦的背影,拿出绢布,细致地擦着手指,一抬眼看向窗外,正好瞧见她回头仰望的模样,他只作不见,重新坐了下来,翻开了先前的书卷。   莫石看着脸上布着潮红的公主,急得不得了,“公主,莫不是方才淋了雨又着了风寒?姑姑走前再三吩咐我,一定要看好您,不许您再任性……”   苻笙对着耳边的唠叨,捂着胸口,愣愣地望着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坑,请多支持,求收求推。。。   ☆、长安图   第十三章   是夜,苻笙辗转反侧,恍惚觉得睡去,却又猛地惊醒,伸手扶额,方知竟然出了冷汗。   满目的血,整个北宫,似乎都被染上了红,仿佛一座朱色的染缸。   尚且不知发生何事的她被甄茴紧紧捂着眼,但那么多的血,她如何避得过去,脚边忽觉湿冷,她一垂首,便是刚从宫人身上流淌出的鲜血,从温热到冰凉,只需这短短的几步之遥。   也是自那之后,她便再无法辨析色彩,她的世界也从此变成了灰白。   她已经许久未梦见那一夜的事了,今夜怕是心魔所惑入了障。   莫离听到声响,马上警醒地轻步走了过来,正要探看,便见繁密的帘帐被拉开了一角,里面的人似乎坐了起来。她马上将灯点上,内室渐渐明亮了起来。   “公主?”她端着杯温水,轻声问道。   苻笙摆摆手,她不过是不想再梦见方才的场景,“什么时辰了?”   看到苻笙苍白的脸色,莫离一惊,忙道:“丑时三刻,公主脸色不佳,可要奴去请秦女医来?”   秦女医是苟简特意从太医署挑的太医博士,虽然年纪尚轻,但医术极精,悟性又好,在经过甄茴一个月的细心□□后,对苻笙的身体已经有了十分的了解,日常调养都是她在着手。   “不用了,你去把窗再推开些。”   夜风徐徐,吹动了玛瑙珠串成的珠帘,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声,再拂动床边素色的纱帘。   苻笙只觉一阵清凉,心中沉压的思绪也渐渐消散了开去。   莫离拿了件衣服给她披上,又拧了温热的帕子,替她拭去额上残留的细汗。   苻笙拉住她,笑着避开,“这么多年来也真是难为了你和莫石,时不时的要担惊受怕。”她见莫离脸色露出惶恐之色,摇了摇头,“坐下陪我说说话。”   莫离应诺,便跪坐于床边的脚榻上。她其实从未觉得有什么为难过,说起来,她和莫石比其他人,恐怕都要幸运得多。   “公主可是想甄茴姑姑了?”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拣着些可说的话。   她知道甄茴姑姑对公主的重要性,也知道自己到了年岁,便也可以同她那般出宫,然后成亲,生子,想起未来的夫婿,一向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了些羞涩。   “阿甄啊,她还是不想她来得好,想得多了,若她知道,定只会难过,而不是开心。”她叹息着,她只愿阿甄能真的平安喜乐,就如寻常百姓一般,心安。   说到平安喜乐,她不由看向脸上透着红晕的莫离,“你喜欢他吗?”   莫离一愣,更是羞得不行,即使没点明,也知道问的是谁了。她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垂下了头,羞得不行。   那是她未来依靠的人,她又怎么会不喜欢!   苻笙的思绪似乎也因此飘远,“喜欢啊……”   莫离抬头,有些错愕,她从未在公主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懵懂而又涩然。她忽然觉得自己失言,对普通人来说或许这是最简单的情绪,但于公主而言,这一生,怕都难以体会其中的酸甜。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绝代风华的人,心中一跳,她看向眼前的主子,该不会……   按下心头的澎湃,她不知该如何劝说,那样的人,又岂会安守于这一隅之地?而她们公主,却只有这一角的安身之处了。   她忽然就明白了公主此刻的心情。   殿外,一轮朔月高挂,不知窥探了多少无梦之人。   北宫的各个宫殿之间原都架设着飞阁,与地面复道相连,彼此可通往来。只是由于百年来战火不断,许多宫殿被毁,阁道也不复再用,唯有成璋殿和慈元殿,还完好的保留着,不过也似乎是经过了翻修,与慈元殿的高台一样,为近年所建。   整个长安地势最高的便是未央宫,还是借以丘陵之势所修。所以北宫这能观望整座长安城的地方,势必不会是苻坚之意。   那唯一可能的,便只有苻笙所说的兄长,那个写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一匡天下,不以兵车”的苻承。可惜,在慕容冲心中,如今天下局势,先不乱南方,便是这北地,也唯有兵戎这一条路。   他越过假山,沿着湖边继续慢慢走着,脑海中渐渐绘出一幅图纸。   绿亭四周,为高耸的常绿松柏所环绕,真真是绿意环亭,从北宫宫墙外,着实无法发现绿亭所在。   从绿亭向南望去,正好对上的是武库,四周筑墙,约有七个仓库,乃武器铸造及贮藏之地,重兵把守。西南边,正是如今整个大秦的政治中心未央宫,宫城四面各辟一门,苻坚便是在未央宫的宣室殿处理朝政,在前殿进行朝会。而北宫的西面,遥遥相对的便是桂宫,苻坚的后妃尽数居于此宫中,最靠近西墙。   北宫之北便是著名的长安九市,东三市和西六市,由横门大街相隔。东市为商贾云集之地,西市为各种手工作坊,算得上龙蛇混杂,却又繁华喜闹。   外边灯火重天,与此地如隔两世。   唯有这北宫之中,似乎日日如一日,平静得激不起一丝涟漪。   宫人虽少,却个个对苻笙忠心耿耿。   另外,苟家的人日日会在寅时将采买之物送入小厨房,而后再同负责厨房的代嬷嬷聊上一小会儿,没人知道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偶尔,代嬷嬷会和莫石或是莫离嘀咕几句,唠些“家常”。   他其实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御下手段。   或许迟早有一日,她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到那时,不知她还会不会像先前那般,还是将他交出去。   不过,他不会给她那个机会,甚至不会让她起这心思。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守岁一直跟在身后,见他径直往浴室门去,忙让人准备沐浴。   慕容冲忽然止步,问:“明日可是公主例诊的日子?”   守岁很快算了下,马上回话:“是明日,奴听闻每次例诊都在侧殿,秦女医会在辰时一刻离去。”   随后,便只闻渐渐行远的脚步声,等他抬头,人已经不在眼前。   第二日,又是行晴,似乎又比前一日热上许多。   苻笙醒来,候着着宫人们便络绎而入,床前八扇落地的雕花沉木屏风一移开,外边刺目的阳光便铺满了一地。   她按了按眉心,问着正准备为她着衣的莫石,“什么时辰了?”   莫石恭声答道:“已经辰时了,公主可要先用膳食?”   秦女医已在侧殿候了一个时辰,仍然没有一丝躁意。说起来,从太医署出来到了这儿,她的日子反倒好过了许多。   太医署的博士可不比正式的太医,像她这般的医女便更是如此,说得好听些是负责医学的传授,但实际上,不过是为太医们采方熬药,打打下手,并没有实际的用武之地。   她最为擅长的针灸及调养,在第一次为公主把过脉后,她便知道她为何会被入选了,公主体内寒气过重,脾胃虚弱,又是大病刚过,正需要好好调息,否则有碍寿岁。   眼角闪过一片玉色的锦衣,她起身正欲行礼,才发觉似乎身量不对,微微抬头,便忘了挪开眼,直到对方毫不停留地从她身旁经过,坐到了上边摆着琉璃茶具的矮几旁,她才定了定神,然后见礼,“容公子。”   轻轻“嗯”了一声,便没有其他的言语,站在他身旁的守岁赶紧退开一步,秦女医正准备上前,就见外边的廊道上传来有规矩的脚步声,她的动作一顿,果然,下一刻就见到公主在侍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明明是还未至妙龄,却也已有盛如芍药的容颜,配以身上的绣着繁枝的锦绣薄纱,明明只是素色,却更衬得人灼若芙蕖,皎若朝霞。   一瞬间,侍女们已染香,沏茶,添冰,再行云流水般无声无息地退下。   每次见到这样的排场,秦女医都暗暗心惊,都说陛下盛宠长女,但自她进了北宫,便发觉事有所异,却不敢多言,但观公主所穿所用,皆与南边的世家望族不相上下,令人咋舌。   “昨晚没睡好?”这话简直问的有些故意,实在是苻笙今日的脸色有些难看,眼下还留有明显的青色。慕容冲放下手上的茶杯,推到一旁不再用。   苻笙喝了口茶,润了润唇,茶里边添了些蜜,舌尖上留着丝丝甜意。她让莫石去换了茶水,不再放其他调料,只用沸水煮着烫过三次再呈上来。   她看了他一眼,不知他是否真的不知他昨日那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之后便摇摇头,有心还是无心,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她回了句,“昨夜天热了些,发了汗便没睡好。”之后,她便转向一旁垂首的秦女医,温和地道:“劳女医久候了。”说完,她便伸出手。   秦女医上前一步,见慕容冲丝毫不避讳地坐着,准备伸出去的手便有些犹豫。她微微抬头,就对上慕容冲平静的视线,连睫毛都未曾颤过一下,仿佛再正常不过,而坐在另一侧的公主,也似乎没发觉其中的不妥。   慕容冲手指在桌上轻轻的敲着,让秦女医心头一震。   她稳了稳心绪,然后拉起苻笙的袖子,露出半截玉白,然后将才将手指放了上去。   片刻之后,她已恢复原来的沉稳,“公主心火有些旺,却只是虚火,寐少梦多,舌红少苔,手脚盗汗。今日不妨试试冰糖百合,再辅以莲子栀子汤。”是药三分毒,以公主如今的情况,以食补调养最佳。   苻笙也是久病成医,大致知晓自己的毛病,却也着实厌恶了药不离身,此时听闻只是甜品,脸上不由溢出点点笑意,似是松了口气。   “便这般吃不得苦?”慕容冲靠在一旁的榻上,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其中之意更是令人深思。   苻笙却全然不在意,“只是不喜欢罢了。”从出生伊始,她便被困在这宫中,却是锦衣玉食,侍女成群,这些都是她习惯了的。至于苦,不是不能,而是真的不喜欢,该喝药时,她从无不愿,因为她晓得她不能病,一旦她病了,北宫的所有人,恐怕也就只剩最后一个下场了。   至于他说的苦,她心里一哂,因为心中已经尝过太多苦,所以不愿意还要为难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的图景会在后边再继续慢慢具体,现在暂时只是皇城的格局,前秦时期长乐宫已毁,不再被用,所以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提及。 ps,第一次上榜,多多支持!   ☆、道寻常   此时外边艳阳高照,烈日炎炎,即便有风,也是带着暑气。月石湖边的小道上,鹅软石也被烤得发烫,穿着夏日的丝履鞋,宫人们唯有加快步伐,行走间发出裙裾的摩擦声,即使如此,等到了夜晚,脚底也多是红得焦灼。   慈元殿旁,遮天蔽日的常绿树高耸入云,抬头望去,便似锥形的绿藤顶,环绕而上,徒留下一地阴凉。   高台绿亭,佳木葱茏,清风穿流而过,青石铺成的小道蜿蜒于林中,幽幽的蝉鸣愈发显得空明。   路两侧的岩块上,还留着昨日雨后的痕迹,青苔许许冒着。   慕容冲和苻笙用过膳后,便出了抄手游廊消食散着,沿着露台拾级而上,一前一后地漫步至林间小道,便索性往绿亭中去。   两人之间隔着数步之遥,衣摆偶尔拂过碎石,发出细小的声响,还是一贯沉默,但一静一动,青衫掠步间,都如有了默契。   只是,不知不觉,两人之间的数步之遥,渐渐落成了数米之远。   少年似乎深思着什么,依旧信手阔步于前,而落后的少女始终不紧不慢,偶尔还仰着头,蹙眉看着不见茂顶的林木。   慕容冲回神,发现听不见后边碎小的声音时,回头一看,不由止步,皱眉靠在一旁的青松树上,脸色透着不耐烦,却也不开口催促,只是等着她慢慢走近。   “为何如此之慢?午膳并未见你多用,莫非现在才发觉腹中空空?”他环着胸,闭着眼,直到听到她微微沉重的呼吸声,才开口道。   对他不时的讽刺,苻笙早已习惯,她也有了应对之策,或是沉默,或是诡辩。   她深吸了口气,清凉的空气沁入肺中,整个人都清醒了几许,见他依旧未动,闭目靠着,兴之所趋,她也学着他的模样,靠在他对面的树上,只是因着这十几年的姿仪习惯,她此刻的模样少了慕容冲的潇轩疏举,多了几分别扭。   等到他睁眼,正对上的便是这么一幕,身着碧烟绿纱裙,腰系粉黄软轻罗的少女微微抬着头,闭眼斜倚于佳木,风鬓低垂,插着支碧色流云串珠簪,清风而过,身子轻转,脚下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多了丝往日未曾有的婀娜风姿。   苻笙歇了几息,正欲继续前行,便听到似带着恼怒的声音,“还不走?准备在此赏月用膳?”   话一说完,人便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不再顾及身后之人。   “今日便在绿亭赏月如何?”她提步追着,脸上还带着难得一见的快活意味儿,倒真是觉得他这提议不错。   两人便这般,前面的冷着脸,时快时慢地走着,后面的则似极为欢快,断断续续地说着。   “今日一早,阿甄就让舅父派人送了药材进来,满满的一车,先前说是去了邺城,不知是不是在那儿搜集的?”   声音渐渐变得有些断断续续,还带着轻喘,传入他耳中时更是几乎轻不可闻。   “原以为栀子汤的味道会比姜汤好喝许多,却不知竟是一嘴的涩……倒是惹得没了胃口,吃什么都没了味儿……”   这似是在抱怨,他只觉得她过于娇气,若真有一日,没了这宫中的一切,没了苟家,她怕是不必他人下手,便也活不好了。   绿亭上早已有所准备,小亭四角,沙曼低垂,用青色的锦缎系于四根石柱之上,还钩挂着四个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竹叶香。厅内用绣花的锦毡铺着,刚沸过的热茶,一小叠菡萏祥云糕和荷叶纹细糯,以及冰镇酸梅汤,都一一摆于亭间的矮几上。   苻笙面前的是滚烫的热茶,而慕容冲手边的,正是还冒着凉气的酸梅汤。   苻笙无奈地叹气,也不多看那有着诱人色泽和让人犯馋味道的酸梅汤一眼,便端起茶盏,掀盖欲饮。   “可是眼馋?”慕容冲将笑未笑地瞧她一眼,用勺子轻轻勾划着碗。   对于这明显故意的捉弄,她也配合地点头,很是诚实地道:“并非只是眼馋,仅仅是闻着这酸味儿,便难以抑制嘴馋。”   她说着便先囫囵饮了口茶,往日尚觉可以的茶香在酸梅味儿的干扰下,竟也便得没味儿了起来。   “忌辛辣,寒凉,这是今日秦女医方叮嘱的,我若即刻便越界不理,她这刚入北宫的,难免会心有不安,可莫引诱于我了。”她捂着眼,做自欺欺人状。   “她便是不安,又有何关系?”慕容冲止住手上的动作,拿起勺子舀了舀。   自然是有关系的,“她若不安,又怎能静心与我治病呢?既是因,也是果,我自然是该守着这份约的。”   下一刻,她便见他将勺子里的汤舀入她的茶盏里,一勺又一勺。   冰凉的酸梅汤混杂着滚烫的茶水,渐渐变成温的,她看着那双拿着白勺的手,微微怔住。   恍惚已有多年未有人这般与她分食,似是自从阿兄走后,便再也没有过了。   慕容冲见她发呆,便不高兴地放下手上的骨勺,“若是不愿,便倒了吧!”说着,他就伸手要倒,被她惊慌地拦住,并将那茶盏好好地护着。   “没有不愿,更非不喜,只是一时欢喜……太欢喜了些。”她慌慌张张地解释着。   为了不让他误会,她更是难得不顾是否合规矩,端起恰好温热的茶盏,便急急地喝着。   等到喝完,她才发觉她适才竟忘了是什么味儿了,只觉得似乎有点点的甘甜,津酸,还有一丝原有的茶香,但具体如何,却是怎么都无法描绘出,不由露出沮丧,“可惜了。”虽没说到底可惜什么,只是望着对面剩下的酸梅汤的眼神,哪还能不知其意。   慕容冲眼底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他当着她的面,悠悠然地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喝着。   宫外的整个长安城此时却是热气笼罩,人心浮躁,难以静心。   王寻自卸去城廷尉的司职后,便挂了个秘书侍郎的头衔,为天子近臣,也是言官。只是他虽读孔孟儒学,却不善此道,让他一天到晚坐在官署之中,还不如以往一般,和城廷尉的同僚、手下们开开玩笑,喝酒比划来得更加愉快。   “王大人,外边似乎有位女郎在等您,您可要先下衙?”刚从外边回来的也是同期上任的官员石楠。他深知以王寻的家世,如今的官职不过是步台阶,于他而言不会有任何的威胁,他自是不会招惹,又想着外边这么大太阳,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子露天下站着,实在是让人不忍。   女郎?王寻眉头一紧,想起一个人,只是不知她所行何事。   他向石楠道了谢,对着如此多的言折,他也确实坐不住看,还不如趁机离开。   一出门,没走几步,身上的汗已经热得渗透了官服,背后一片深色,粘得不舒服。   署衙门口,慕容瑜安静从容而立,紫衣裙罗,红粉秀目,凡是路过的,便没有不多看几眼的。   她从袖中拿出手帕,轻轻拭了拭两鬓的细汗,一回头便看到了王寻,唇角上扬,勾勒出完美可人的弧度。   许是习武之故,王寻走路的姿势并不似文人般讲究拘束,而是腰直背挺,走步行风,带着些潇洒的意味。   他立于她三步之远的位置,做了个揖,问“女郎,寻我可是有要紧事?”   “有事,却并非要紧之事。”慕容瑜回了个礼,才笑着回答:“自你回长安后,便未曾再见,如今方知你在此任职。不过是家中父母想要谢过公子上次的救命之恩。”   王寻一愣,继而马上开口拒绝:“如此盛情,寻实在是有愧。上次之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只是看不过对太子宏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不愿陛下仁德之名因此受损,才顺手帮了一把,并非为什么善举。   慕容瑜似乎对他的拒绝早就有所料,也并不多纠缠,复行了一礼,“郎君施恩不求报乃郎君之义,然诚如汉人有话,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还望郎君赐成全。”似乎是猜到他的估计,她又妍妍而道:“父亲已另派兄长去请张大人和李郎君,想必应颇为顺遂,郎君若是不应,倒是阿瑜之过了。”温温细语,带着些调侃,绝不会让人觉得似在强求。   王寻见话已至此,又听当日所在的张乔和李兴皆会前往,便点头应了下来。   “适时多有叨唠,烦女郎招待了。”   两人立于秘书监署的门口,虽已避到一侧,但郎俊女秀,行人往来不断,还是免不了多瞧上几眼,认出王寻,又或远或近地相互见礼。   慕容瑜一等王寻应下,便似松了口气,然后带着使女告辞离开。   “女郎,可是还要往闾里去?还是直接家去?”使女蒙勒问道。   车上两边纱窗皆放了下来,只能模模糊糊地瞧见两边的光景,宣平门大街上并无常日的热闹,行人稀稀疏疏。   “归吧,现在便是去了,怕也是无人的。”那人并不缺衣少食,她见他行医也多是救治穷苦之人,但又不是个菩萨心肠,是个脾气极为古怪之人。   蒙勒松了口气,这般热的天气若是还往城北的闾里去,非中了暑气不可。她钻出车帘同车夫嘱咐了几句,马车便加快了速度,朝西北方向的北阙甲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修改了下顺序。。。   ☆、隔云端   慕容瑜刚下马车,便听说家中有贵人至。   贵人?   自从来到长安后,他们家怎么还会有所谓的贵人主动到访?   眼底浮现不屑之意,她转头对蒙勒道:“你过去同郎主回一声,就说我中了暑气,已经躺下了,无法过去见客。”   她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清瘦沉默。她拿起案上一旁摆着的笔,一笔一划,慢慢写下了那人的名字。   他似乎是个游医,背着个箱子,每逢大市,才会出现在东市。那日她从苻宏手下被救,虽是计划中的一步,却不知为何,还是发了病,在马车上便犯了哮喘。身边只有蒙勒一人,她当时几已生了死心,却依旧觉得不甘心,她不愿一辈子被父兄摆布,只为了他们府中能多几位所谓的贵客。   不过,若是她现在死了,似乎也不错,至少她终是没如了他们的愿。   她只模模糊糊地看到蒙勒拉着一个身着布艺的男人过来,在他把着她的脉时,她才缓了口气。   “思虑甚多,又恰逢变季时刻,无碍。”声音微冷,没有一点的惜花之感。   白纸上首先出现的两个字是甄回。   等到她再次去寻访时,才知道他的名,彼时他正弯腰笑对着一名七八岁的小姑娘,手上拿着一包蜜饯,哄得那小女乖巧地任他诊脉扎针开药。临走之时,还颇有些恋恋不舍。   她当时只觉得,原来长得好,不如长得小。   对于她的感谢,他也毫不推拒,竟直接让她付了银钱。蒙勒为此抱怨了好几回,在她眼底,她家女郎已经亲自上门致谢了,竟还能开口要钱,也着实是个重利之徒。   但她却并不觉得,若是重利,方才便不会以云桥楼的蜜饯来挣那几钱不到的药钱。   他并不缺钱,怕只是敷衍于她,不喜她的打扰。   她也极为识相自那之后,便只是经过之时远远地看一眼,有时垂头写字,有时皱眉深思,病人面前,他未曾趾高气扬,也不曾温言软语。   那时,她便知道,他也是个心冷之人。   随即,慕容瑜压下心底的游移,迅速落笔,在旁边写下“王寻”二字。   这才是能助她离开如今困境的浮板,也是她必须掌握住的人。   当她突然收到宫中书信的那一刻,她没有过一丝的犹豫和彷徨,只觉得这便是她一直等待的时机。   而一切,也确实都如她所愿。   王寻后来的疏远,其实不能称之为疏远,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人在主动,只是后来,她有过些许不定,心里想的竟是甄回,那个从未多交集,对她冷言冷语的甄回。   如果他愿意,其实她是极为欢喜的。   日渐西下,山林越加的幽深,仰头极目望去,树冠枝叶间落散下的光晕渐渐消失。   亭中,苻笙摸了摸有些发凉的手,看着越加模糊的视野,有些后悔之前的话。   在这儿用晚膳,那势必少不了蚊虫,还有夜间气温骤减,哪还有先前所想的悠乐闲适。   再瞧对面与她对弈之人,撑着额,喝着茶,似乎完全未发觉天已慢慢变暗。   秋景为自家主子披了件薄罩衣,又在亭中点起灯,燃上香,再放下四周的纱帐帘缦。   一瞬间,山间的野趣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闺房之意。   苻笙有些抱怨地看了秋景一眼,若此时在一旁的是莫石,铁定直接开口劝她下山,那她也就可以顺着话下山。   “公主,可是要让人去催催膳食?”秋景见公主盯着她,马上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慕容冲“嗤”地一笑,更让苻笙觉得无力。   她摆摆手,“你去吧!”   秋景立刻应诺,然后欢快地退下。   果然只有随在公主边上,才会有如此有趣的经历,竟还能在这儿用晚膳,她咧着嘴,回头看着不远处透出晕黄灯光的亭子,脚步越发轻盈。   “你身边竟还有这般有趣的人!”他还以为她身边的,不是如甄茴那般强势护短的,就是像莫石那般忠诚耿直的,或者是同莫离那般处事周全的。   慕容冲落下一子,见己方颓势已定,便收了手,转而挖苦起苻笙。输了一下午的棋了,自然得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苻笙便知道他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只是方才没当着秋景的面开口,已是给她面子,若不然,她那小侍女以为他是在赞她,定会越发起兴。   她轻轻转了转脖子,缓了缓之前的酸涩,才回答他的话,“嗯,倒是难得的一个好姑娘,可惜时运不佳入了北宫。”   他站了起来,双手负于背后,走出亭外,就听他道:“这么说来,我虽入了北宫,却觉得是时来运转。”   既摆脱了苻坚的控制,又避免了兄长的利用和防备,还摸到了翻覆长安的脉门。   听到这话,苻笙看着他清濯而立的背影,缓缓道:“如此甚好。”   纱幔飞舞,他的背影也似乎是融在这夜色之中,她原本能辨认的也只有玄白二色,依稀只能勾勒出他大致的身影,却也模糊不清。   慕容冲忽然回头,透过碧烟纱,对上的正是她默然,而又痴茫的目光,愣了愣,随即垂眼避过。   夜幕垂降,长目远眺,入眼的便是最繁华的,从汉始便最为著名的长安九市。   灯火阑珊,声乐乱耳,似乎能隐约知道哪些是穿街走巷的人,哪些又是吆喝买卖的摊贩。   他站了许久,亭中人未曾出声唤他,也不曾出来。   一个安坐于小亭内,晕着暖黄的光,静好姝宁;另一个立于黑暗中,背后浮华满目,虚远孤独。   两人隔着一道纱帘,就似隔了一个盛世。   秋景被狠狠训了一顿后,垂头丧气地跟在莫石背后,哭丧着脸,喏喏不敢说话。   莫石见到亭中的身影时,大大松了口气,回头瞪了眼秋景后,径直入了亭。   “公主可安好?”行礼后,莫石急急询问。   苻笙揉了揉眼,见只是她一人,便猜出了事情的大概,“好不容易收个徒弟,可别被你凶跑了!”   她动了动已然麻木得不能动的双腿,莫石连忙上前相扶。   “秋景实在不懂规矩,哪能让公主入夜后还在外待着,若是出了点什么事……”   亭外站着的秋景低着头,两只手不停地绞着。   苻笙打断她,“在这北宫内,无事的,不过却是有些饿了。”   慕容冲从外而入,莫石对其只作视而不见。   他也没理会,只是朝苻笙说了声:“下山吧!”   夜间,山中的虫鸣比之白日,更是不知繁杂多少。   秋景一见莫石不再冷着脸,心情又高昂了起来,听着虫声,一一说着都是些什么虫,长得又是怎么个样子,叽叽喳喳的,和她嘴里说的夏蝉倒是颇为应和。   苻笙两边都有人打着宫灯,紧紧护着,若非此地坐轿不便,莫石早就派人安排了。   慕容冲回头见到这幕,不由皱眉。   小道并不长,只是夜间比平时难走了些许,却也不至于半刻钟还走不到半程。   他正欲先独自下山,便听到后面一声惊呼:“公主!”   苻笙踩着的并不是实地,而是青石上的一块碎石。   莫石虽扶着,却不敢抓得太紧,此时,苻笙一个不稳滑倒时,却是来不及止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摔跤。   “嘶——”苻笙只觉得撑着地上的手掌火辣辣的疼,膝盖也麻得没了反应。   两侧的侍女更是慌乱,围着她却又不知该怎么办,也不敢伸手乱扶。   “公主,您……”莫石的手还没伸出去,便见公主面前蹲着个人,一时震惊得不知是该斥他让开,她自己去扶起公主,还是,她退开一步。   她从未见他在人前弯过腰,此时,他却弯腰蹲在公主身前,垂头细细看着。   在莫离多次明示暗示之下,她也渐渐明白公主对他的情愫。   只是,她总觉得不安。   慕容冲见只是破了层皮,就打算让开身子,让人将她扶起。此时却听秋景慌张地喊着:“公……公主额上有血!”   他此前并没注意到她的头,抬眼一看,果然在眼角上方的鬓发处,还有一处伤口,想来是撞上了一旁的石块,好在伤口并不大,他从袖中掏出一块藏青色的帕子,按住她的伤口,听她轻呼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一顿。   “莫不成真这么饿,饿得无力摔跤?”他按下唇边的笑意,故意问道。   此时苻笙还跪坐在地上,脚上的鞋履掉了,只剩下缂丝的雪袜,松松地套着,露出纤细的脚踝。而那袭衬得她玉白无暇的碧色长裙,如今沾满了泥土树叶,簪子斜斜地歪着,两鬓发丝垂落,白皙的脸色还有未擦的血迹,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也甚是可怜。   见他还要这般打趣她,她摇摇头,便想要起身。   莫石赶紧上前搀扶,慕容冲已经先一步将她拉了起来,“可还能走?”   一旁的侍女终于醒神,提灯的提灯,帮苻笙穿鞋的穿鞋,又恢复了训练有度的模样。   苻笙点点头,等他的手松开,便小心地挪了挪。   “公主,奴背您下山吧!”莫石可是吓怕了,不敢再冒险。   两边的侍女们皆就地跪着,不敢出声,这么多人护着竟还让公主,训诫姑姑必是要狠狠惩戒的。   黑暗笼罩着一切,苻笙只能透过宫灯折散出的光芒依稀看清人影和事物,眼神便显得有些迷茫。   “不用了,小心些便是了,我可怕你连着我一块儿摔。好了,先回宫吧!”   说着,她便小心翼翼地往前试了试,疼得有些发麻的膝盖一时还未适应,不自主地踉跄了下,幸而慕容冲及时拉住。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扶着她的肩。   直到她立好,才松开扶着她肩膀的手,另一手却握着没有放开,然后拉着她小步走着。   两侧的宫灯在前方照着,更是有宦者一路小跑着,将路面的碎石踢到两旁。   两人并肩而行,一刻钟便可走完的路,硬生生地又多走了一刻钟。   ☆、瞬息变   莫离早就做好了准备,带着人在露台口守着。   秦女医也被唤来慈元殿候着,有别于常日的紧张气氛,让她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抄手游廊的尽头,是石子铺成的甬道,相衔漫于庭院之中,山石点缀。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细致地打量,抱厦边栽种的是大簇大簇的芭蕉和冠枝满挨的橘树,另一面的墙架上,却是宝相与藤花,红云翠绿,整个院子雍容雅致,看着并不多在意,却处处透着怡人的心思。   她正出神,跃入眼帘的是一双巧而繁致的鞋子,碧色的纱裙以及熟悉的玉色衣角。她略一抬眼,如众心捧月般被围着的两人就这般出现在她眼前,一颦一笑间都似透着美好。睫毛一颤,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慕容冲看了她一眼,放开苻笙的手,道:“明日我再过来。”   苻笙笑着点头,既没有感谢的话,也没有挽留之意,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此时,慈元殿灯火通明,她才算看清他的模样。   慕容冲看着她比之上次雪地时更为落魄的样子,轻笑道:“回吧,既然饿了,便好好用晚膳!栀子汤不如便放到明日。”而后,他转身离去,灯韵下的背影被拉得老长,依旧挺拔俊姿,如芝兰玉树。   一行人随着苻笙站着,直到他的影子彻底消失。   成璋殿位于北宫的西隅,险池的一截分支也正止于殿旁的假山,被乱石包围着。   今日他立于绿亭之上,竟大约瞧见了西面桂宫的三分脉络,不仅是桂宫,便是未央宫,或者说是几乎所有殿外之所,皆在眼底。反倒是北宫之中的一石一草,难以窥现。   她也并不是个喜外出之人。那么,她是怎么在这北宫之中发现险池中的他的?   还是说,她最先看见的,是他在桂宫时,被慕容惠推入险池的那一幕?   思及此处,慕容冲握着的手紧了紧,神色隐于夜色,意味难明。   待回到成璋殿时,守岁已经等在殿外,一见到他便躬身问安,继而将今日的收获事无巨细地一一禀着。等他说完,却始终不见主子出声,偷偷抬头,就见他露着深深的杀意,吓得不敢多言,只是瑟瑟地跪着。   “让秦女医过来一趟。”说完,人便往露堂而去。   露堂外是一片空院,原先是满堂的花色,自慕容冲住进来后,便清了所有的花,将其改为平日习武之所。   大半个时辰后,他方停下。汗水渗透了夹衣,脸色更是汗涔涔的,微喘着气,他习惯性地去拿帕子,却摸了个空,才想起那时下山用来给苻笙擦伤口了,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秦女医跟着守岁到时,慕容冲刚刚沐浴完,发丝还滴着水,看到秦女医,抬了抬下巴,让守岁出去守着。   室内就剩下案后的慕容冲,以及跪着的秦女医,两相沉默。   “原以为再无缘见秦家阿姐,未想到竟还能在此相逢,甚好。”慕容冲先打破沉默,并从座位上起身,扶起跪着的人,温言而道。   秦女医姓秦名凌,年十七,入宫近三载。   听到慕容冲的话,她两眼含泪,殷殷地望着身前已然成熟的少年,哽咽不得语。   “你可还好?”   她自听说他与清河公主入宫的事后,便也借着叔父之手,进了太医署,当了医博士,却只能日日授课,听着他的消息,心忧更甚。直到她进了北宫,得以复见。   慕容冲但笑,却不答她的话,直到见她垂下头,露出微红的脖颈。   “当日若非阿姐相救,我早就下了黄泉,与之相比,如今不论何样,都算是好的。”   他走到窗边的洋漆架前,正对着的是架上的白玉钵,里边装着黑白两色的棋子,他抓了几粒,把玩于手心之中,发出玉石碰撞的声音。明明是十分伤风雅的事,却因为做的人,倒是变得风流不羁。   秦薇看着这书房的摆设,便知他在此确实如她先前所猜的一般。   毕竟,又有谁会忍得对他残忍呢?更何况是深居宫中的公主呢?   同为女子,她自是能看出公主对他的绮念。   只不知,他……是如何作想。   “便是不是我,郎君也是能度过难关的。”   她说的却是事实,当日陛下迁两万燕国人入关中,即便他位高尊贵,却也还是年幼,比不上成年的兄长们来得重要,自是连生病也不被重视。她不过是瞧着不忍,便从叔父那儿偷取了些药材,悄悄塞给他。   自那之后,她便时常去看他,发现他其实并非她想的那般弱小,反而心坚毅定,能忍常人之不能忍。   “救命之恩不相忘。不知阿姐是如何进的宫,又怎么会进了此地?”   秦薇自是不会说,她进宫便是为了他,只是轻言数语,交代了过程,说自己不想过早嫁人,便央了家中叔父帮忙,在太医署任了个职。而后便不知为何进了北宫。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直到时辰不早,秦薇告辞离开。   此时,她双眼明亮,脸上透着欣然,在慕容冲送她出门之际,轻声说了几句话,惊得慕容冲一时忘了动作,幸而守岁听见动静,及时过来,没让他人发现他的失神。   “公主心脉虚弱,体寒难治,有碍子嗣,另外,公主双眼有疾,似乎夜不能视。”   慕容冲立于堂前,眼中情绪汹涌,久久没有动。   守岁回来,见他还是方才的模样,不由轻声唤了声:“公子?”   慕容冲猛地醒神,看着守岁却有些恍然。   “那日,是什么时辰?”   守岁不解,心中忐忑,怯怯地问着:“公子说的,是哪日?”   “算了,不知也罢,那又能如何呢……”慕容冲讽笑了一声,也不答守岁,便自己回了书房,一夜未出。   天微微亮,月未落山,膳房的人已经开始各司其职,忙活了起来。   代嬷嬷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根烧火棍指着人骂:“毛还没长齐就敢偷懒,没挨过打是不是?”   一个十来岁的小黄门嬉皮笑脸地求饶着:“嬷嬷这话可错了,下边都阉了,我自然是没毛的,昨儿公主那儿晚膳用得晚,厨房这边忙完都快亥时了,这不我才睡过了。”   话还没说完,身上已经挨了几棍子,也不敢多,只能哇哇地叫着。   “还敢扯上公主,那是你嘴上能挂着的人!看我不打烂你这张嘴……”嘴上虽是这般说,手上的力却是轻了许多,最后撑着腰,喘着粗气。见他还立在远处,大着嗓门,吼:“还傻站着做什么,等我给你端饭吃呢!再敢迟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见人跟只猴似的,眨眼就跑得没人了,代嬷嬷才叹了口气:“都是可怜人!”   顺子从代嬷嬷手上逃过一劫,拍着胸口正大叹运气好,就被人从被后勒了下脖子,呛得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哪来的犊……”顺子回头见到守岁,未出口的话便咽了下去,“可真吓死我了,你那主子不是说难伺候得很吗,怎么这时候过来,不用等着伺候?”   守岁心中嘀咕,若是规规矩矩的主子,倒是好伺候了。   “不是说代嬷嬷瞧你机灵,让你负责整理采买送进来的东西了?怎么还在这儿叽叽咕咕的,以为你中了邪,才给你来那么一下,你瞧这不是好了嘛。”   顺子一拍脑门,可不是差点给忘了那重要活儿,他急急忙忙地和守岁告了声谢,便要离开,却被守岁拉住。   “哎哟,我这要是迟了,可真的得交代在代嬷嬷那儿了,您老就先放了我,我请您吃茶!”说完便一弯腰,从守岁手上钻了出去。   守岁看着空空的手,呸了一声:“还吃茶,哪学来的门话!”   苟家是从最北边的小侧门入的,守门的几个侍卫早就被苟家的银钱给喂饱了,除了必要的查看,其他的倒也不会多加为难。   也是因此,苻笙在北宫日常所用甚至比之桂宫的主子们还要好上许多,所有东西都是当日采买,即刻送入,不假于任何他人之手。   顺子虽然年岁不大,处事却是非常老练,比之守岁当初,不知要强上多少。   对上苟家的人,他满嘴都是好话,捧得人不知所以然。事后对方还不得不夸他会做事,而请吃茶这梗便是苟家的管事对他说的,倒是让他得意了许久,动不动就挂在嘴边。   “我们郎主说了,若是公主有什么缺的,务必要和他提,四时衣物,三餐膳食,还有其他花销,都不必拘手拘脚的,可不能过的比西边的那些人差!”管事的学着话,脸上傲气十足,“你不知道吧,那桂宫用的,可还是咱们公主这儿挑剩的!”   顺子点头哈腰,又道公主也是十分念着他们的好。   两人一来一往,倒是比以前代嬷嬷亲自负责时更来得融洽。   “这是郎主给公主的书信。”临走时,管事的从外衣的夹层中拿出一封信,递给顺子,“好好办差,伺候好公主,我们郎主也会另有佳赏!”   ☆、何处说   秋景自知昨日犯了错,即使苻笙不怪罪,也颇有些沮丧,不敢再同以往般近前来。   她正蹲在炉前熬药,使劲地扇着风,天气本就热得不行,她又围着炉,两颊的汗更是不断。   忽然察觉到头顶的阴影,一回头就见莫石一声不发地站着,只是皱眉看着,她惊得一个退步,差点撞到滚烫的炉子上,幸亏莫石动作快拉住了她。   “总是这般咋咋呼呼的,什么时候能后稳妥些。”莫石让她起身,见她脸上乱糟糟的,无奈地拿出帕子,“去整理整理,公主那儿还等着你过去!”   秋景还愣愣地站着,又听莫石道:“还站着做什么?”   她才真的反应过来,公主和莫石姑姑都没有生她的气!她赶紧没头脑地往外冲,又忽然跑了回来,指着熬着药的炉子,“药还没……”   莫石摆摆手,“你去吧,这边我看着。”   苻笙因为额前留了伤口,便有些不愿将两鬓的发全都挽上去,以前她从未在意过这些,但不知怎么的,想到慕容冲今日要过来,便难免多了几分女儿家的爱美心思,也算是应了那句话,女为悦己者容。   莫石却怕头发放下来掩了伤口,天气一热伤口不透气,反倒不利于恢复。莫离颇是无奈,公主难得固执,而她原意也是赞同莫石的,只是怕莫石再这般直言不顾,让公主真的羞恼起来,便借口支开她去取药。   最后,还是秋景用从不知哪儿学来的手艺,既遮住了苻笙的伤痕,又不让发丝挨着伤口。   等到插好最后一根攒凤金翅镂云簪,众人才都松了口气。   苻笙见此,也有些不自在,听见秦女医已经在外候着时,便急着起身,就听见秋景不解地道:“公主不用口脂吗?”   苻笙瞪了她一眼,便翩然而去,身后的侍女们都掩嘴而笑,气氛悠然欢快,又透着点女儿家的羞涩。   莫离轻点了下秋景的额头,“你呀!”   苻笙看到秦薇时,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抿了抿嘴,又是一派公主风范,温和,从容,大气。   她让秦薇起身,便询问她在北宫之中是否习惯,平日用度可有不足,全然看不出方才的害羞。   “秦女医可知,外边的乞巧节是如何过的?”过几日便是七夕之日,秋景对此好奇得紧。   就连苻笙也都看着秦女医,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秦薇写方子的手略略一顿,而后有些为难地摇头,“知晓得并不多,只莫约见过似乎会有灯会。年轻未婚的郎君和娘子们以灯为信,若是有意,便会在灯会散了后,点上一盏花灯,悬于高枝之上。更有甚者,月下定情,相许终生。”   一向沉稳的莫离也听得入神,只是想着便觉得美好可期,只是灯会,却是离得她们远了些,只盼着到了年岁出宫,能一睹繁华之色。   殿内皆是年轻,甚至多是未有婚配的女子,心里无不浮现着如此盛景。   “公主,先喝药吧!”莫石见一旁的药已温凉,便提醒道,对一室少女的心思毫无所觉。   这一日,大伙儿嘴里谈论的,无一不是乞巧节,秋景甚至计划着去抓一只蜘蛛,然后好好养着给她织网。   只是,苻笙却没了心思,慕容冲失约了。   她来到小书房,安静地坐于窗前,脑海中一时是慕容冲的影子,一时又是舅父写与她的信。   信中除了同往日一般的询问她的病情外,还提及了她的婚事。   她的外祖父已在一个月前去世,她的皇祖母苟太后更是因此重病一场,醒来后忽而忆起她母亲在世时的仁孝,一时难忍心中哀思,在陛下面前提起了她,想为她择一门亲事,告慰逝者之灵。   符笙从这字里行间,不难看出舅父对她那父皇和皇祖母的讽刺和不满,却也难免为她感到欣喜,信中还提到他日宫外团聚,以解多年不得见之心酸。   可是,她心中却十分清楚,所谓的祖母忽然想起她母亲,倒不如说是他舅父舅母,以及她那从未谋面的外祖之劳。   她从来不会去想当时听到的那番话,不会去探究她究竟是谁的女儿。因为她只知道,她一定是她阿娘的孩子,阿兄的手足,她阿娘不认的,她也不认,那她永远都只知道,她是大秦公主。   至于出宫,她只记得她当时看到时,心中竟没有一丝波澜。   就算出宫,于她而言,其实不过是换个被囚禁的居所,只是从宫中挪到了宫外,或许,还比不得现在的安宁平乐。   而且,她的父皇,外人都传他仁德孝贤,但是,该狠的地方他却从未手软,只要触及到他的逆鳞,无论是手足,还是儿子,他从未姑息。至于她这个,对他而言很可能是污点的存在,恐怕他也是难以忍受的。   不过,好在她体弱病重的传闻一直未散,上次阿甄为了她大闹明光宫,也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不管怎样,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阿甄的事。   至于其他,或许最好的,便是如她阿兄那般。毕竟,他想要的,她倾尽一生,怕也是无法给予,她的归宿,都离不开大秦宫。   直到她的视线慢慢被黑暗笼罩着,她才发觉,原来这一天又要过去了。   她让人点上灯,一瞬间,灯火通明。   她也不知为何如此急迫,一时兴起便再也无法将之压下。   这是她自眼疾之后第一次作画,已然十分手生,微微一颤,勾勒的线条便失了分寸,只能又重新开始。她按着脑海中的模样,细细画着,稍有一处不对,她便无法画下去,一张又一张,却总是不对。   直到灯油燃尽,一室漆黑。   苻笙怔怔地坐着,门外传来莫石与莫离的声音,她闭了闭眼,默默寻摸着,将之前作废的纸张归到一处,放置到沉香盒中,才唤人进来。   秋景从未见过公主这般模样,心头惴惴,她端着木盒,不知公主说的烧,是不是拿去膳房当柴火。   第二日,莫离特意让秋景来为苻笙梳妆,却听她道:“不用了,你来吧!”   莫离很快就明白其意,熟练地将她两侧的鬓发都服帖地挽了上去,露出已经结了痂的伤口。   用过早膳后,苻笙让前来问脉的秦女医先行回去,这段时间也都不用再来。   众人疑惑,却不敢细问,只有莫石私下说了几句,却也不见她改变主意,只能暗暗注意着。   慕容冲很快便知道苻笙这两日的怪异,他看着坐在他对面,和他说着王寻之事的人,忽然打断道:“明日便是初七,可想过怎么过?”   苻笙戛然而止,似是不解,还有些紧张,慢慢地答道:“不曾想过。”   “那今日便好好想一想吧!”他皱眉拿过她手上的空茶杯,给她倒满推了过去,见她低头深思,又道:“至于王寻,莫要多加思虑,慕容瑜比你想象的,还要聪明得多。她会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苻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她今日找他,为的就是怕他对此事的进程不满,才给他送来消息。却未想到,他竟然反过来劝她。   “我未曾出国北宫,昨日倒是听秦女医提过乞巧节的热闹。便是我身边的侍女们,也个个都是心驰神往,不如明日也在宫中挂上花灯,供她们好好赏玩一番。”   “你也喜欢灯?”他蹙眉问着。   苻笙点头,灯光总是让她觉得安心的。“甚是喜欢,恨不得夜夜提在手上。”   因为主子发了话,又是从未有过的热闹事儿,下边的人更是干得卖力。别说只是乞巧节,便是最为盛大的除夕,他们北宫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发几套新衣,赏几吊钱,再赐一桌宴席,已是极好的待遇,却还是冷清了些。他们从未想过,竟还会有这般热闹的一天!   没过多久,整个宫中都挂上了宫灯,还有许多是宫外送进来的花灯,每一盏都画着不同的图案,百花齐艳,神话传说,佛偈故事,还有灯谜,乱花迷眼,还未点上灯,便已让人移不开眼。   苻笙看着莫离时不时就要往外瞥一眼,秋景则是各种理由往外跑,她不由笑着打趣莫离,“再这般看着,可是要成斜眼了,到时候看你那俏郎君还要不要你!”羞得莫离只能捂脸离开。   她又看向岿然不动的莫石,见她一脸的无辜,“你不去瞧瞧?”   莫石撇了撇嘴,探出头去,便看到四边的抄手游廊旁总是有人恰巧不巧地经过,而后总要再抬头看看天边高挂着的太阳,念叨着早些天黑。这还是在公主的殿中,也不知其他地儿是不是都已经围满人占好地了。   “奴没瞧出有什么不同的,比之往日宫檐下挂着的,不过多了些墨水,也不知他们到底在稀罕些什么。”   这话恰巧被拿着碟点心回来的秋景听着,她顿时不可思议地望着莫石,喃喃道:“当然不一样。”要说出到底哪里不一样时,她又说不出,最后只能皱眉道:“是比平日多了很多墨水,而且还是上了各种色的,有鹅黄的,桃红的,粉白的,还有……”   莫离一进来,听到这话惊了惊,朝秋景喝道:“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让你带人去摘些绿荷让代嬷嬷做荷花饼,还不赶紧去?”   秋景正疑惑是什么时候叫的她,却见莫石和莫离都肃着脸,顿时不敢多话。   “无事的,有人在我耳边说说,倒是觉得新鲜!”   ☆、赠繁华   日落月初,华灯初上,月澄灯霁。   楼殿之上悬挂着珠宝玉石,金银穗坠,风吹金玉,相击互撞,锵然成韵,响若乐声。   月下灯树如花焰般七枝散开,月影洒落,恍如熙熙流水,尽眼黄金地。湖上燃灯数百盏,水面霞光回旋,夜空成了飞星的河,湖水成了落霞的天,水天一色,光射彩掩。   浮灯旋旋,如闪光星带,灯火点点,闪烁荡漾,北宫之中灯明若昼,辉罗耀夜空。   一到戌时,宫人们纷纷歇下手上的活儿,挤在门前,院落,以及廊道旁,踮着脚翘首而望。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不愿错过任何一盏流光。   碰上猜谜的,不识字的,便按着字数胡乱诌着,猜着灯谜的揭底,至于彩灯上缤纷的花色,早已看迷了眼,分不出哪些是芍药,哪些是牡丹。   苻笙独坐于室内,透过窗,听着似近在耳畔粲如珠玉的嬉笑声,嘴角不由也漫上一记笑。她好似还从未见过如果热闹的盛景,也没见他们这般开心过!   莫石从门外进来,脸上表情有些古怪,而后就站在苻笙边上,一脸的欲言又止,。   苻笙不解地望着她,见她不说话也不出去,也就随她去了。   没一会儿,莫离也掀了帘子进来,看到木头似的莫石,偷偷对她打了个眼色,莫石别过头装作没看见,莫离无奈地叹了口气。   苻笙笑着道:“这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打机锋呢。”   莫离脸上还透着欢愉之色,甚至带着有别于平日沉稳的少女的活泼。   “公主,外面悬着千百盏花灯,简直比天边的月娘还要亮些,您不妨也出去透透气看看热闹?”她和声劝着,指着窗外的人道:“外边那些人可都玩疯了,尤其是秋景,她还真抓了只大蜘蛛关在个锦盒里,现在还在撺掇着人一起穿针引线,这兴头上的,大伙儿也都拿出锦囊钗头当赛品,向织女乞巧呢!”   话还没说完,秋景已经喘着气跑了进来。   莫石厉声训道:“殿内跑跑跳跳的,成何体统?”   秋景缩了缩脖子,见莫离招手,才上前行礼,已然又规规矩矩的模样。   “不是说在外边耍得挺疯的么,这么急跑进来难道是难不成是输了彩头?”   “才不是,奴婢只是来谢谢公主的,若不是公主慈恩,奴婢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如此盛大的场面,也见不到这么多的灯,连数都数不来。”秋景两眼发光,激动得一时忘了对莫石的害怕。“奴婢方才为公主乞巧,可赢了不少彩头,蜘蛛在盒子里也已经结了密密麻麻的网,公主日后不论想做什么,都定能如愿。”   苻笙之所以没出去,却不是莫石她们想的那般,也不是顾影自怜。   她只是想着,若她出去,宫人们难免束手束脚不能随兴,就连莫离她们,也只会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此时听到秋景的话,她也不由起了心思,莫石去寻披风,莫离和秋景随着她一同往外去。   果然,每棵树的花灯下,都立着三五个侍女,偷偷侧耳说着什么,脸上尽是娇羞,犹如三月桃花。而黄门们大多是围着个灯谜,嘀嘀咕咕地猜着谜底,或是堵上一个月的月钱,或是三日的杂役活,兴致高昂。   苻笙抿着嘴笑,一路没有声张,徐徐沿着游廊走着,直到上了露台。   夜风习习,卷起了她脚边的裙衫,有些凉,却不觉得冷。   再往上走,便是往绿亭的去了,前些日子方摔的小道,一夜风雨,怕是早上新冒出的青苔都还未全消。苻笙止住脚步,立于路口,望着丝毫没有暗色的林子,却不敢再往前迈。   她怕再往前一步,便如临深渊,无法回头。   小道两侧,高木之间,碧色的湖烟纱萦绕着枝头。一盏盏云色的灯垂挂在纱幔上,风一吹,灯笼轻盈,漫眼望去,就如飞升的天灯。   巧而精的绫绢上,并无任何繁杂的花色,只是一首首简单的诗,从《秦风》到《小雅》再到《周颂》,水墨融着月色,衬着烛光。   苻笙就这般悄然而立,微微抬头,丹唇逐笑,眼含羞和,聘聘袅袅十三余,回眸一笑胜星华,世间仿若再无他色。   “你们便在这儿守着吧!”   莫离和秋景垂首应诺,再抬头之际,苻笙已沿灯缓缓而行,徒留一个纤细的身影,乌发如缎,素衣逶迤。   “你这是在做什么?”莫离见秋景念念叨叨的,不由好奇。   秋景拍拍脑袋,“我想数数到底有多少盏灯?老是眼花,不认得这些个字,也就不知是不是数重了!”   莫离一怔,“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她念着最近绫绢上的字,喃喃道:“《诗》三百,若是没错,这儿,该是有三百零五盏吧!”   苻笙还未到顶,便已经瞧见了那个一世风华的人。   于灯光烛火中,他静默以待,一袭玄衣,在恍如白昼的夜里,萧萧肃肃,清举若神。   两人相视而立,他似乎是在等着她。   “今日饭饱否?可又无力上山?”他见她不动,终于出声,言笑晏晏,透风而来。   苻笙脸上的笑意渐渐漫上眼底,点点头,又摇摇头。   “路上秀色,已足我果腹了。”   慕容冲满意,“甚好。”   她走到他身旁,与他一顺着他的视线远眺,虽然也是灯火辉煌,但入了她的眼,便只余冷寂。她侧头看向身旁之人,见他手上沾着墨迹,便将他先前借于她的素绢递回于他。   慕容冲接过,随手擦了擦,便拢于袖中。   “今夜可欢喜?”他似不经意地问着。   这与长安城百姓所度的乞巧,也是一般无二了。   “欢喜,极是欢喜的。”   “那为何不感激于我?”慕容冲皱眉,他从未做过如此风雅而无聊之事,见她反应平平,不免有些不高兴。   苻笙一愣,继而后退一步,学着书上士子的模样,很是严肃地朝慕容冲做了个揖,“感谢郎君赠一夜繁华之恩,他日定尽一生之力以相报。”   见她行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礼,慕容冲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既然如此,便从明日开始如何?”   听他提到书房缺了个读伴,她欣然应下,“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该当如此。”   忽然,远处传来急促的击鼓声,是闭市的钟鼓。   顷刻间,行人匆匆归家,孩提哭闹耍赖,情人惜兮相别,早先的盛会已瞬间宴散,空余鼓声。   而北宫林间的小道上,始终随风而荡,灯火不熄。   慕容冲立于亭间,对着长安城,目光如炬,苻笙伴在一侧,久久未出声。   北宫的欢闹声渐渐消散,平歇。   风入了口,苻笙忍不住咳了几声。   慕容冲回神,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来路去。   “夜了,走吧!”一路下山,他的步伐并不快,多是迁就于她。   今夜下山的路比之上次亮了许多,也好走了许多。对于苻笙来说,也快了很多。   守在路口的莫离和秋景看到苻笙时,长舒了口气。   莫石手上还挂着披风,此时见到主子,马上将披风给她披上,对她来讲,无论何时,都没有公主的身子来得重要。   慕容冲并没有同苻笙一起离开,只是将她送至露台。   苻笙远远回头,星火之间,望不清他的神色。   “咦,秦女医怎么还在这儿?”秋景皱眉看着远处的一个身影,有些不高兴地道。   莫石回头瞪了她一眼,“你倒是好眼神,这么远就能知道是秦女医了!你都疯的没边了,人家好好在这儿待着还能碍到你?”   秋景悻悻然,轻声嘀咕:“先前就见她在这儿了,而且这儿所有的灯都是只公主一人的!”   先前她去如厕回来,便见到林子路口的树灯下站着个人,伸着手,似是摸着灯上的字。她还以为是公主下来了,吓了一跳。实在是秦女医当时正背对着她,又换下了往日的宫服和发髻,月下望去,背影还真与公主的像了七八分。就连她这日日近身伺候的,都是走近了才认出来。   秦女医转身见到她时,有片刻的无措,却又很快变成了如平常冷冰冰的模样,让她只能怀疑自己看错了。   她当时想着秦女医新进宫,可能还不了解宫规,甚至还很是委婉地暗示秦女医,像她们这样伺候主子的,必须小心忌讳,不能撞了主子的服色,若是被训诫姑姑见到了,是要施戒刑的。而且公主现在正在山上赏灯,若是她也有兴趣,可以往慈元殿旁的院落去,那儿才是真的热闹。   看来,人家根本就把她的话当回事啊!   “公主,真的是秦女医。”走近看清身影,莫离也是眉头一皱,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苻笙自是看不出其他,反而赞了她几句,“女医今日打扮甚佳,在北宫内,便不必再做太医署的打扮了。”她转头问莫离,“阿甄以前也是这般的,我瞧着也习惯。”   秦凌跪地请罪,“近些日未近公主身,便做了寻常打扮,坏了规矩,还请公主恕罪。”她眸光微抬,未见到想见之人。   苻笙亦不再多说,让莫离扶人起来,“女医起吧,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吧!”话罢,她便缓步离开,莫石莫离更是没有多一言,唯有秋景,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直到身边没了任何声音,秦凌才抬起头,望着这满山的辉火,眼中怅然。   ☆、开局势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十月获稻。   苻笙生辰之时,甄茴特意从宫外托人送了个护身符进来,据说是她从南边的一位高僧那儿求得的。甄茴信中说,她总是心忧她命中多舛,又无法陪在一侧,只能以此求个心安。   从那日后,苻笙便一直将这护身符随身佩戴。   不过最让她想不到的是,这次送护身符进来的不是苟家的人,而是王寻。   王寻匆匆而来,把东西和书信交予她,再贺了她的悬诞之辰,便未多言其他,又急急而去。   此事,她虽未对慕容冲提及,想必他也已心知肚明,只是这其中到底有些什么关系,就是连她,也是不知晓的。   为了一句木桃琼瑶之约,她成了成璋殿的常客。   他看书时,她也偶尔会翻上几页,而他似乎也渐渐越来越少地在她面前看书,甚至在她看书时,会扯上她一起往外散。他最喜欢的,还是绿亭,而她最心悦的,是一起行于林间小径的安宁。   午后,日光散漫,凉风清掠,明明秋意甚浓,却因置身于绿意之中,少了些感觉。   绿亭之中,满地红枫,却是让人故意从西苑取上来的。   慕容冲讽她,别人是青梅煮酒论英雄,到了她手上,便成了青梅煮酒话红枫,英雄女儿也算对上了!   对此,苻笙只是噙一抹笑,潇然煮酒,她赏不了的,他应是能入眼的,何苦拖着人与自己一道。   莫离步履匆匆,脸色难看,甚至连衣服也是乱糟糟的,她顾不得行礼,“公主,出事了!莫石与外边的侍卫打起来了!”   苻笙动作一顿,酒便漾到了手背上,落了几点红,慕容冲皱眉接过她手上的东西,与她一同起身。   “怎么回事?”莫石是冲动了些,却也不会同外边的人起了冲突。   莫离也是慌了,忘了说清来龙去脉,她边走边道:“公主离开没多久,外边就闹了起来,出去一看,才知是张夫人的两位公主被侍卫拦于宫外,双方起了冲突。”   本也是没她们什么事的,实在是后来那两位公主闹得越发厉害,将进不了北宫的怒火皆转嫁到她们公主身上。莫石本就不喜她们,这么一折腾,触及了她的逆鳞,她又如何忍得了。借着学过几个把式,便闹开了来。一边是两位最受宠的公主,一边是侍女,侍卫们自然知道怎么做最好了。将矛头对到莫石身上,既解了外边那两位金枝的恨,又不会对北宫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他们心中的算盘是打得门儿清。   苻笙第一反应便是回头对慕容冲道:“我下去看看,你在这儿还是回成璋殿?我让秋景去那儿守着,若苻宝……”她微微一顿,便笑着摇头,“算了,估计她们俩也不过是想见我。”   慕容冲看着她的眼神却突然冷厉下来,一把抓住苻笙的手,顾不得伤到她方才的烫伤。   一旁的莫离也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挡到苻笙面前,“容公子,你……”   “莫离,你先下去找代嬷嬷,她知道怎么做,我随即便来。”苻笙强忍着疼,缓下声音让莫离先离开。   慕容冲淡淡地撇了莫离一眼,然后松开苻笙的手,而后将她方才被风吹乱的发丝温柔地捋到而后,轻声道:“你知道的事,总是比我想的还要多,真是有趣得紧!”就是不知,她知不知道,他想做的又是什么。   明明是淡漠得无情,偏偏动作又温柔得如似情人,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何意。   他拂袖先行,再回头之时,脸上已然又是往日的模样,“不是要下去吗,还不走?”   苻笙用袖子挡住手上的红,点点头,“好。”   她走向他,他也是静然等待,直到她走到他身边。   莫离看着前方并行的两人,才发觉她以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她总是想着,公主若是只能待在这深宫之中,那多一个能让她开心的人也是好的,甚至还总认为莫石对容公子的抱怨不满,是因为她对公主的过于保护。   莫离心知公主对容公子的心思,想劝却不知从何劝起,一切似乎都晚了。   慕容冲回了成璋殿,守岁一见到他,就把宫门口发生的事又细细说了一遍。   “去找秦女医,让她也过去看看。”   北宫外,已经乱成一片,侍卫们一边要应付莫石,另一边要挡着两位公主,还不能有一点儿的伤着碰着。   从小到大,莫石便生活在北宫之中,她心中的主子只有一个,那便是她们公主。在苻承尚且还未去世前,他就曾对她耳提面命,如若有一日公主出了北宫,决不能让外边的人欺负了去。她自己也是深以为然,即便是陛下圣旨,那也没有她主子的话来得重要。   所以当听到那些不入耳的话时,她明知可能惹事,也还是没忍住。   “你算个什么东西,狗仗人势也得主子有势,连个封号都没有,还亏得是皇后之女!”苻宝年纪虽小,但听身边的人说多了,便也记在了心里,说起来更是一套一套的。   莫石又不善动口,心里一急,手上就没了轻重。侍卫们原也不愿下重手,此时受不住莫石惊人的力气,也不由狠下手,莫石很快便吃了亏。   “锦儿,且先随我回去,别在这儿与阿娘惹麻烦!”   苻宝拉住苻锦,欲带她离去,苻锦哪里能干。   “我偏不回,我不信父皇还会为了她而惩戒我!”   说起来,今日这一番闹还得从两姐妹去向苟太后问安说起。两人侍奉着太后用膳,却没想到苟太后忽然在席间多次提起苻笙,说到苻笙即将及笄,这及笄礼务必要好好操办,还让张夫人向陛下进言,为她选婿。   张夫人当着苟太后的面,自然只能应诺。先前太后对苻笙不闻不问,她是乐得轻松自在。可谁知太后这兄长一过世,便又念起了娘家人的好,也顺带着想起了苟皇后,以及那无视了十四年的亲孙女。   实际上,她心里却是呕得慌,这么多年,她哪里能不晓得陛下对北宫的态度,不要是提,便是听也是不愿听到一句的。她如今两女一子,手上又握着权柄,以她对陛下的了解,无论慕容惠多受宠,她只要不犯大过,便无需担心尊荣或是其他。只不过,对她来说,苟太后却更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她背上,让她不敢有丝毫的违逆之心,否则便只有万劫不复。   至于苻宝和苻锦,心中自然也是别有一番滋味。苟太后虽是祖母,平日对她们却从未表现出过什么亲近之意,她们对她也一向都是畏多过敬。但她们俩却从小就知道,她们的父皇最是孝顺,她们也只能使劲了办法去讨好这个祖母。但是,今日一事,却仿佛她们过去所有的讨好都只是笑话,都比不过她是苟皇后的女儿!   而这一点,正是她们从来不愿承认的。   在苻锦心中,她的阿娘才是父皇最喜爱和信任的人,无论那个慕容惠如何受宠,不都是她阿娘在掌着后宫权。即便是已经出嫁的大姐,唯一受封的顺阳公主,也是不及她们姐妹俩受父皇疼爱的。她最讨厌的,便是那从未谋面,却似乎无处不在,无处都显得比她高贵些的所谓的皇后嫡女。   身后的宫人们见闹得越来越厉害,心里更是战战兢兢。   苻笙赶到时,莫石脸上一块红肿,已被扣了手押着,而苻锦则背着双手,围着莫石打转。   “把人放了!”这是苻笙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北宫之外的人,她皱眉看了眼强押着莫石的两个侍卫,见其没有反应,她便直接走了过去,似是要拉开他们的手。   侍卫一惊,在苻笙伸手前,便后退了一步。苻锦也是吓了一跳,愣愣地盯着苻笙看。   这是众人第一次瞧见这位公主的模样,都有些不知作何反应。明明似是画中的人,却偏偏舒然立于他们眼前,都传先皇后乃难得国色,如今看来,便知传言不虚。清清冷冷的玉人,真是可惜了!   莫石已趁机甩开侍卫,站到苻笙边上护着。   苻笙让秦女医先带莫石回去,最先开口反对的,却是小个子的苻锦。   “谁说她可以走的?”苻锦反应过来,对着身后的侍卫们指使着:“这奴才对本公主不敬,按规矩要刑三十杖,给我抓起来!”   一向温和的苻宝走到苻锦身边,此时却是难得的厉色,竟有了张夫人的几分气势。   “狗奴才,都还站着做什么?没听到刚才主子的话,还不把人给抓起来!”   侍卫们犹豫着,这抓人倒是好说,只不过现在人进了北宫,他们这实在有些棘手!   苻笙就立于宫门,从始至终,她只说了一句话。   秦女医拉了拉莫石,莫石在看到代嬷嬷时,才不情愿地离开。   “站住!”苻锦正要发怒,就见苻宝已对着莫石呵斥着,她心中一喜,更是因为有了靠山,脸色露出得意之色。   “不过是个冷宫奴才,你们有何不敢的?陛下自然不会怪罪。”苻宝蹙眉,她不愿闹事,却也不会任人打脸。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没有上榜,只能在这儿求推,求收藏了! 苻坚史上可考据的为四个女儿,应该可以猜到女主是哪个了。。。   ☆、察端倪   莫石可完全没把她的话放在眼底,苻笙更是如此,她轻轻地扫过苻宝和苻锦,似是漫不经心般地开口:“嬷嬷,我听闻如今这后宫中有好些个主子,都曾经是从奴才做起的,可是?”   代嬷嬷年纪已不轻,皱纹似沟壑般布在脸上,身材不高,又瘦又小,背却挺得直直的,双眼如鹰隼般锐利地盯着人。   她听到苻笙的话,恭敬地回道:“回公主的话,奴在这冷宫中多年,其他主子的消息还真不晓得。不过,奴倒是认识陛下最宠爱的张夫人,说起来这张夫人当初做奴才时,倒是和奴有缘得很,还曾提过想认奴做干娘,若是能料到她会有这番大造化,奴当初也就不会拒绝了。可惜了哟,奴这眼睛竟也有看走眼的一日!”   苻锦虽然骄纵蛮横,却毕竟年纪不大,此时听到这话,脸涨得通红,指着苻笙气得说不出话,半日只蹦出几个字,“你给我住嘴!”   “都说张夫人最是讲规矩,所谓言传身教,如今看来,却是我这做阿姊的想错了,长幼之礼,嫡庶之别,想来都是没教过。”苻笙对着苻锦和苻宝,缓缓而道,语气温婉,就似是姐妹之间普通的闲话。   听到这番话,就连一直沉默似隐形人的秦女医都不由侧目。   在她进北宫之前,她对这位传说中的公主几乎是一无所知,即便外边有所谓的养病的传闻,但是如果不是刻意提及,又有谁会主动说起。如今整个长安宫都知道,后宫中最受陛下宠爱的,除了那白奴公主慕容氏姐弟,便是新诞下皇子的张夫人。哪会有人愿意去触这个霉头,没眼色地提到先皇后和这位不受陛下待见的公主。   任是她自己,也是在被苟大人选中后,才特意去打听,费了方功夫去了解这位从未路过面的未来主子,却也只以为是个普通的公主,顶多有个得力爱护于她的舅父。但是直到方才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寥寥数语,以牙还牙,却字字戳中对方的要害,没有一点儿的犹豫与顾忌,甚至还始终是占理的一方。   难怪,难怪他愿意安于此地!   苻宝看着苻笙,眼中闪过狠意。   “那阿姐又从母后那儿继承了多少,听说母后在被父皇迁到北宫后,便患了癔症……”   一侧的侍卫宫人们已经纷纷跪下,不敢再听。有些宫廷秘辛,可不是他们这条命能听的。   代嬷嬷年纪虽大,身手却灵活得很,不等苻宝说完,一个巴掌已经扇了下去。   苻宝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羞愤难当,“你……你怎么敢……”   “若是再出口不逊,便是再来一个巴掌也是使得的,这只是教你知道何为孝悌!”苻笙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苻宝身边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想要制住代嬷嬷,却被门口的侍卫硬生生地挡着,不敢往里闯。   苻锦可不顾这些,占着人小便趁乱往里冲,侍卫们欲阻止,却不敢动手。   代嬷嬷正要护着苻笙,就见苻锦已经一口咬在苻笙的手臂上,顿时场面混乱。   宫门内外,各自护着自己的主子,唯有守门的侍卫里外不是人,更是在双方拉扯之际的前后夹击,备受磋磨。   好在没过多久,城廷尉匆匆赶至,及时分开两拨人群,迅速地封锁北宫,不准有任何的越界,同时也将苻宝身侧的宫人全部扣押。   正在这时,一群宫人围拥着一个人匆匆行来,带着金丝八宝簪,绾着朝阳彩蝶挂珠钗,翡翠阿花缕金裙,本因是神妃仙子般的人物,却因脸上的急迫而坏了神韵。   “阿娘!”苻锦还没等人走近,已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苻宝也是一副委屈的模样。   张怡月简直是又爱又很又心疼,一把搂住哭得喘不过气的苻锦,一边安抚苻宝,等见到苻宝脸上的红印时,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看向被城廷尉扣押着的宫人,她自然是知道这俩个孽障是为何而来,所以才会急急赶过来。但她不信城廷尉已经放肆到敢欺侮公主的地步了,她看向紧闭的宫门,再听着苻锦抽抽噎噎的哭诉,半晌才冷静下来。   “苟司尉,不知何事竟需这般大动干戈?”张怡月粉面含春不露威,却自有一番气势。   今日带着城廷尉的正是苟珂,他一副公事公办迫不得已的模样,“夫人恕罪,臣不过按规矩办事,凡内廷行乱斗武者,皆由城廷尉施以戒刑。”   张怡月微微一笑,“这般说来,莫不是这些狗奴才跑到这儿,然后自个儿斗起武来了?否则,又缘何不见另一方?”   王寻正奉命对武库进行核点,此时正对着一堆的账册头疼,几次出征,库中的兵器自是变化极大,但账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俨然就是一个烂摊子。待了一日,也不过整理出一个仓。他忍不住出来透口气,便瞧见从前的同僚。   “大人。”钱成看到王寻,赶紧走了过去,如往日般随意地行了个礼,“大人怎么也在此处?”   王寻简单地说了几句,想到他方才过来的方向,便问道:“方才去的北宫?陛下还在找?”他隐晦地问着。   “是刚从北宫过来,不过这次却不是陛下上次的事儿!”他悄悄凑近王寻,一边摇头,一边八卦地道:“大人定是猜不到我们方才看到的闹剧。”   他见王寻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便有些讪讪,简单地自己将事情交代了出来。   “张夫人的两位公主不知为何同北宫幽居的那位闹了起来,大人也知道,我现在跟的司尉是哪位,他与北宫可是关系匪浅,这不就是刚帮着北宫膈应了张夫人,也不知日后这张夫人枕头风能不能将他苟氏吹下去!”   从让他们扣押那些宫人时,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所谓捉贼拿赃,总不能像张夫人自己说的那般,是自己人与自己人武斗,若真是如此,也顶多算是个打闹,自然还是不能真的带回城廷监,只不过却是狠狠地刷了把张夫人的面子。而北宫,却是大门一关,占尽了便宜,还可名正言顺地搬出这是陛下的旨意。   王寻笑,拍拍他的肩,劝道:“只要太后一日还在,苟家便一日不会倒,苟珂自然也不怕那枕头风!至于其他的,三个公主同时露面,还是这般难得的方式,你就当开个眼界,一哂便罢,也勿往外传了。”   钱成挠挠头,“这不是许久未见大人,一时激动话就多了些么!说起来今也却是开了眼界,大人可还记得当日咱们进北宫时遇见的那位碧衣美婢?”   “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哪里还记得什么碧衣青衣的!”他不愿谈及这个话题,打算避开,钱成却是又起了兴。   “就是大人您去公主寝殿搜查,结果被那凶巴巴的管事姑姑拦在门外时出来的那位,您不是也看呆了吗?”他想起自己当时还惆怅了一番,“我就说哪里会有那么漂亮,还能受主子待见的侍女!若非亲眼所见,我也是不敢相信。”   王寻心头一跳,“你是意思是说,那就是公主?”那么,他看到的公主又是谁呢?答案似乎已经不明而喻了。   他强按下心中的杂思,笑着摇摇头,“也便是你才知道,我当日一进殿便知晓了,你有见过哪位侍女连最基本行礼都不熟络的,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让你们守在殿外!”   他装作不经意地掩饰着。   钱成听闻,不好意思地笑,“我哪有那眼力,当时只想着多看几眼,别吃亏了。”   另一厢,秦女医正帮着苻笙上药包扎伤口,一圈牙印,还渗着血。   苻锦人虽小,力道可不轻,又是下了死劲儿咬,没咬掉肉还算代嬷嬷护得快了。   慕容冲冷眼旁观,在听到苻笙呼痛时才出声,“先是头和脚,如今再加上手,全身上下也算都见了血了!今日更是被个黄口小儿给伤成这样,倒真是出息了!”   秦女医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很快便又继续。   苻笙刚打完嘴战,虽然嘴上和手上都是占了便宜,心底却还有些不高兴,“再咬回去的事儿,我可做不出来!”   她不是个好欺负的人,却也无法对那么个小儿下手。   慕容冲冷笑,“伪善!你当她还是小儿,她却已将你视为死敌,今日只是咬你一口,倘若你不给些教训,下次她就能直接要你的命。”   他先前便是如此,险些失了性命,现在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秦女医默默告退,室内只剩下两人。   “莫约过个一两日,北宫怕是没清静了。”太后那边暂且不提,便是张怡月,她也不会就此罢休的。   “你怕?”他嗤笑,他还从未见她怕过什么。   苻笙轻笑,她看着他,然后摇头:“从前有渴望,有期待,所以总是会畏惧,现在……应该是无畏了吧!”   “既如此,安心便罢,你总归不是一个人。”   “你也是。”   夕阳渐落,茶水热气蒸腾渐渐转凉,少年和少女相邻而坐,时光静好。   少时朝夕,纵是静坐也繁华。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看起来会不会觉得男女主的情感线有问题,有的话拜托说一声,我会及时修改。 一共有四卷,第一卷自然就是宫中这段年少时光的相处,也算青梅竹马了。。。   ☆、情难控   王寻一出宫,便朝闾里的一个胡同去。七歪八拐后,他停在一座小院门前。   院落并不精致,比起邻里,似乎都显得更不讲究一些。从外望去,一眼便能瞧见里头郁郁葱葱的常绿树,一点也不在乎是否符合风水之说,又或者是挡住了日头。可见这主人似乎未有久居之意。   他皱眉敲了许久,也不见人出来,反倒是右边的院子里出来个妇人,一见到他,就热情地招呼着:“这段时日许久未见阿郎,可是又来寻甄先生?”   她手上还挎着只篮子,一副外出的模样。   “阿婶是否知晓她的去处?可是又出远门去了?”她总能很好地躲着他,让他遍寻不着。   妇人利索地锁上自家小院的门,然后冲王寻道:“甄先生前些日子才归家,说是要好好歇一歇再走。今日是大市,他定是又跑东市去了,你尽管往药材贩那儿找去,肯定错不了。”   王寻谢过,便匆匆离去。   横门大街两侧,酒楼茶肆,胭脂首饰,药铺典当,屋宇店铺鳞次栉比。再往东去,便是东市。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四海珍奇,皆归市易,上至绫罗绸缎、珠宝香料,下至面食鲜果、修面看相,无一不有。南北通衢,珍之有之,奇更有之。   市集之上,街市往来,接踵摩肩,商贾士绅,叫卖小贩,乘车坐轿的大家眷属,听说书的小儿,讨价还价的妇人,三教九流,男女老幼,无所不备。   甄茴正同几位药材贩子从茶肆出来,就被王寻堵了个正着。   她对他视之不见,对方与她告辞,并再三保证下次开市,定会想办法将她所要的那几味药材寻来。她一身男儿打扮,身形瘦弱,但行举之间却尽是倜傥风流,毫无拘谨。   送走了人,她便转身往西而去,王寻实在按耐不住,被她屡屡无视,难免起了挫败感,一时顾不得行于人来人往之地,握住她的手腕,就直接往东去。   甄茴甩开他,怒目相对,“王寻!”一气之下,竟直接呼了名姓。   王寻松开手,见她还要走,也不阻止,只是提醒道:“你家主子的事,你还关心吧……”   果然,一听这话,她便停住了脚步,回头望着他,他倏地一笑,难得在她面前占了主动。   “找个地儿说去,说来话长,却不容再拖。”想到要说之事,他才正了神色。   她见他这般,心中闪过不安,左右都不是说话之地,“回去再说!”   两人一路穿行于街巷,日渐变暗,却没人理会,只是快步地走着。   “何时回长安的?”王寻放慢自己的步子,好让她跟上。   甄茴心中想的都是苻笙,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话,只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惹得身旁之人摇头苦笑。   若是能将她对她主子一半的心放到他身上,他便不知该有多知足了。   进了院子,就如外边看到的一样,看着满院子的树,他脑子里闪过什么,却未来得及捕捉。   “你一女子不养花草,却尽折腾这些树,也是古怪之极。”   对于这话,甄茴可没那心思跟他闲扯,只随便应了几句,“这有何不好,花开一季便落,也没个用处,还费心思。”   王寻坐于树下的石凳上,见她只简单拿了热茶,已经将最基本的待客之礼都省却了,真有些哭笑不得。   “你还真不与我见外。”他也不再客气,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又为她也添了一杯。   “王大人都曾越墙而入,又何尝见外过!”她没好气地道,她实在未料到,堂堂王家郎君,竟也会做出那般无耻之事。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甄先生,在家否?”是隔壁阿婶的声音。   甄茴应了声,“在,稍等。”   门外站着的正是先前告诉王寻甄茴所在的妇人。   她将篮中一条尚鲜活的鱼递给甄茴,“这是我家小儿刚拿回家的,先生也别嫌弃,就当是阿婶的谢礼,前些日子多亏了你,不然我这腿怕是真的得废咯!”   甄茴笑着接过,“正好家中有客,便多谢阿婶加菜了。”   妇人笑得越发开怀,“好好好,不嫌弃便好,可是之前那位阿郎?”   院子里传来王寻的声音,“阿婶,是我!”   甄茴听到,不由嘴角微抽,也不知王丞相见到他这模样,会不会恨得转头就走,当作不认得这儿子。   “哟,还真是,先生你先回,过会儿我再给你哪些酒来,都是我家那位自己酿的,不值什么钱,味道却比外边铺子里都好上许多!”说完,她便往家里去。   王寻见甄茴拎着条鱼回来,忍不住大笑,“莫说待客加菜了,便是你自个儿,可曾生过火,宰过鱼?”   “说得你都做过似的。”她直接将鱼放置一旁的篓筐中,便转移到正题上,“公主她怎么了?”   从出宫后,她虽月月都能收到她的书信,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的,每次上苟家,便会打听几句,却也无甚其他,多是公主一切都好。但今日听王寻这么一说,她心里竟莫名觉得公主定是出事了。   “你可还记得去年我带人搜查北宫之事?”他对她当时从模样至今印象深刻,若是有爪子,他相信她当时定是恨不得挠他几爪的。   甄茴皱眉,自是记得的,“我到现在还在疑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玉符,竟能让城廷尉搜到如牢笼的北宫!”   王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沉沉地道:“因为,真正找的,并不是玉符,而是活人,能走能算的大活人。你觉得,需要陛下这般郑重其事,却又不敢声张的,会是何人?”   甄茴手上的杯子砰地砸在桌上,眉心一跳,心中已经渐渐有了答案。   还能是何人,若是与公主无关,他又何必来寻她说这番话。而巧的正是,北宫之中恰好就有这么个大活人,而且这出现的时机,正好在所谓的搜查玉符之际。   她明明知道他是白奴,却根本没往更深处想,便是深想了,又怎么会想到他就是中山王呢?   毕竟,便是前些日子,长安城还因着陛下欲往阿房宫,慕容氏姐弟随驾的暧昧流言而又热闹了一番。   “真的是他?”王寻先前只是猜测,见她反应巨大,且一提便明,就知道事情确实麻烦了。   “公主可知晓了?”甄茴握了握拳,此事不能再拖,王寻能发现端倪,其他人也早晚会察觉,到时公主便是想行动,怕也是不能了,陛下又是那般的态度,恐怕在他心中,公主的分量,尚且及不上一个白奴。她脑海中浮现的便是那夜的的血色。   王寻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我不知道,不过,今日下午,她与张夫人的两位公主起了冲突。以张夫人的手段,事情怕不会善了。到时若是闹起来,北宫一旦失了往日的安宁……”   甄茴脑子一片混乱,恨不得立即进宫,杀了那人毁尸灭迹,这般想着,她便真的就要往外去。   “你去哪儿?”王寻扣住她的手,见她挣扎,忙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柔声安慰着:“莫怕,莫怕,我来想办法。”   甄茴慢慢冷静下来,她能做的也只是去寻苟大人,但即使是他,又能怎么做呢?她的不安不是那白奴,而是公主,公主心中虽从未提起他,字里行间却透着小女儿的欢喜。   她叹了口气,才发觉两人的不妥,“放开!”   王寻丝毫未动,反倒桎梏得更紧,他轻轻蹭着她的头发,“我不愿放了……阿甄,我心悦你,你可晓得?”   “王寻,你欺人太甚!”甄茴先是怔住,随即恼羞成怒,开始使劲掰着他的手。   他完全不顾手被她的指甲划伤,始终不愿放开她,“我怎会欺你,即便是欺君,我也不会欺你。放心,我今夜便进宫一趟,你别急。陛下那边你也不用担心,一切都有我。”   她的动作一顿,他轻轻地将她转过身来,见她头发挣得乱七八糟的,笑着摇头,便伸手解开她的发髻,如瀑的长发散落于肩后。她一直垂头任他所为,他在上边吻了吻,如视珍宝,继而抬起她的下颚,轻轻触着她着她的唇,他低下头,轻笑一声,便直接吻了上去,呢喃着:“阿甄,你心悦我否?”   甄茴不答,眼睛空洞而迷茫,泪水从眼角渗出,滑落而下,又消散于风中,她的手无力垂下,袖中一直放着的素帕竟掉落在地,被风卷着吹到一旁的角落。   过了许久,小门被轻轻推开,门外的人似是被院中的情景吓了一跳,尖叫出声,却又被强制着紧紧捂住,正是慕容瑜,同她的侍女蒙勒。   小门内外,四人两两而立,唯有王寻,始终镇定如初,神色不变,松开甄茴后,甚至还朝门外脸色不明的慕容瑜点了点头。   他温柔地握了握甄茴的手,已然如翩翩佳公子,“我先回去,明日再过来寻你。”   一院静默,直至院中只剩下甄茴一人,她走到一旁的角落,蹲下身去,拾起那块素帕,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上边早就干净了的灰尘,再珍爱地放回袖中。   “寻我何时?”她看向门口之人。   慕容瑜笑得讽刺又悲哀,摇摇头,“无事了。”她转头朝一旁的蒙勒道:“是时候了,走吧!”   ☆、乱如麻   白日的余波比苻笙想的还要来得快,晚膳还未用完,明光宫的内监已来求见,态度恭谨,道是陛下有请公主前去一叙。   苻笙只觉得可笑,一叙?从来正式见过的人,又有何可叙的!不过确实是她低估了张夫人所受的宠信程度!   舅父曾说过,朝政之事,陛下最信赖的便是王猛,亲宠愈密,朝政莫不由他,甚至还曾自道得王猛,便如周文王得了姜太公。而在后宫之中,那就非张夫人莫属了!   苻笙留下莫石,带着莫离一同前往。   内监一路上小意伺候着,似乎她真是最受宠的公主。   当苻笙跨出宫门时,她忍不住回头,看着这座困了她十几年的地方,却只觉得亲近。而前方黑暗中耸立的大殿,才似是猛兽般,时刻准备着将她吞噬。   莫离怕她看不清路,时刻紧随在她身侧,小声地提醒,不敢将心中的不平宣之出口。陛下不赐玉撵,就这般让公主走着过去,实在是太凉薄了些,即便再不受宠,也好歹是一国公主,还是皇后最后的血脉。   苻笙立于巍峨的殿前,栏檐下挂着的灯笼让她视线中的轮廓渐渐清晰。   半晌后,苻笙随着内监往殿内去,从静的只剩她的脚步声,慢慢到模模糊糊的说话声,继续前行,传入她耳畔的便是清晰可闻的嬉笑声。   苻锦望着慕容惠强笑的神色,笑得越发开心。   她朝身边的侍女道:“还不赶紧收着,等回宫后我要好好供着,等到来日出嫁之时再穿上这件金缕衣!”   苻坚哈哈大笑,指着苻锦对着一旁的张怡月打趣着:“你这做阿娘的可是都听清了,咱们锦儿这小小年纪的,已经想着嫁人了,看来得赶紧给她选出个驸马,好陪她耍玩!”   张怡月无奈地笑,“陛下莫要太宠着她,实在是有些无法无天了!白日竟都敢跑出去打架了,哪里还有公主的模样?”   “有人欺负阿姐,便是打战我也是要去的!更何况,我只要是阿耶的女儿,便一直都是公主!”苻锦抱着苻坚的胳膊撒娇,将原本坐于一侧的慕容惠给挤了出去。   苻坚听闻此话,哪里还会怪她,反而安抚着,“不愧是我大秦的公主!等会儿回去了可得好好劝劝你阿姐,莫自个儿钻了牛角尖去,此事自有耶耶替你们做主!”   “陛下,此事乃锦儿和宝儿有错在先,而且,二公主那些话……其实并未说错,”张怡月苦笑,眼中露出悲哀。   慕容惠听闻此话,脸上露出不屑。   苻坚握着张怡月的手,带着怒意道:“那也容不得她放肆!”说着,他一脸愧疚地看着她,“阿月,委屈你了。”   苻锦离开前,一脸得意地望着一旁无法□□去的慕容惠,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贱奴。   慕容惠狠狠地抓着手上的素帕,眼角瞥见随内监进来的苻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公主竟然还是个美人,比之张氏膝下的两个女儿,气韵尤佳,难怪要做这样的丑态耍手段!   苻笙立于殿中,微微抬眼看向坐在正中席位上的父亲,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   上一次,他怀抱着苻锦,称她为孽种;这一次,他坐怀左右,想必也是为了另外两个女儿出气。   她此刻的心情平静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蹊跷,就如他是陌生人,他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她行的是君臣之礼,一举一动让人挑不出任何不当。   苻坚沉着脸,看着苻笙的眼中透出浓浓的厌恶,“你还知道行礼?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将朕放在眼里?”   张怡月沏了盏茶递于苻坚,似是想开口劝,最后却只叹了口气。   “君臣父子,无所逃于天地也,儿从不敢有任何不义之想法!”这话,也是她为她阿兄所说,她也是如此想法。   他是君主,是父亲,他们又怎么敢有什么不义之心,这么大的罪名,她可着实承担不起!   “孽子!”苻坚将手上的茶盏往苻笙身上掷去,粗喘着气,怒目青筋,可见是被气得狠了。“不敢?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苻笙被砸得一晃,左肩更是深疼,却依旧跪于地上,反而第一次抬头,直视上边的人,讽刺地笑着:“父皇我们尊您,敬您,却不敢亲您,这有这一点,是我与阿兄从来都不敢的。”   张怡月见苻坚气得要踹人,连忙跪了下来,“陛下息怒,二公主年岁尚小,尚未及笄,言语失当,可望望不能当真!”   “是啊,陛下,公主年幼丧母,您就看在皇后……”慕容惠可不愿让张怡月一人充好人,也学着她哀声劝着,却未想到苻坚忽然冷冷的看着她,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狠戾,她不由一颤,接下去的话也咽了下去。   苻笙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可笑至极,她特意看了眼那美如桃夭的清河公主,只觉得可惜,美人美矣,却只有些小聪明,要对付张怡月,还是火候不足。她那父皇,宠与信之间的那根界限,可是把得牢牢的,否则,她那祖母也不会这般放任于他。   “陛下,闫姑姑过来了,就在殿外候着。”方才领着苻笙过来的内监走了进来,察觉到殿内的气氛,也只能硬着头皮,低声禀报,“说是太后思念二公主,正等着二公主一同用膳。”   苻坚听后怒气更盛,一脚踢开内监,推开拉着他的张夫人,然后站在安然平静的苻笙前,不带任何感情地俯视着,“你真是像极了你母亲……”   夜色迷蒙,星月昏暗,闫姑姑只能透着灯色打量着眼前的人,越是看得细致,看得久了,便越是怜惜,轻轻叹了口气,苻笙却恍若未闻。   北宫。   慕容冲提着灯笼,独自一人徐徐穿过复道,许是久未有人行过,就连挂着的门锁也是上了锈的,一时难以打开。   复道的另一头正是苻笙所居的慈元殿,他算了算时间,加快了步伐。   不被人察觉地进入北宫,比王寻原本想的难了许多。想来也是,毕竟陛下可不想当年的事再重演一遍。   他深知二公主身边有一位懂些身手的大力侍女,在行走间更是小心谨慎,巧的是没多久,便见那侍女随着一个小太监一起离开,他趁机潜了进去。   王寻庆幸之前曾来过慈元殿,不然他还真无法短时间内确定位置。   他朝唯一亮着小灯的内殿而去,轻敲了几下窗柩,而后直接闯了进去,他正欲请罪,就听到少年的笑声。   “王大人的礼,我可不敢受。”不惊不澜,似是早知道他的到访。   王寻心中一惊,抬首之际,眼中的情绪已消散,他看向正低头煮茶的少年,缓缓道出他的名字:“慕容冲。”   慕容冲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皿,然后整衣而立,肃然抬头,濯濯如春月,已然是温润的少年郎,拱手作揖:“王大人。”   他指了指对面的席位,显然是引他入座,欲做长谈,嘴边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王寻不动声色地将殿内外的动静收入眼底,心中无法确定,是公主之意,还是慕容冲控制了公主。   他试探着道:“秋冬变更,公主可是又发了病?”   慕容冲摇头,继而回答:“公主身子尚好,倒是白日遇上了个牙尖的,受了些轻伤,想来也是无事。”   “哦?不知公主如今……”   “大人。”慕容冲打断他的话,“我想,我们还是莫打哑谜了。公主这会儿正在你们陛下那儿团圆,想来是欣喜的,那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王寻稍稍放下心来,他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倒不知燕国还会煮茶,难怪陛下对你甚是牵挂,外边为了你更是翻了天。你说,若是陛下……”   两人之间的气氛因为这句话瞬间紧张了起来,慕容冲已落了笑意,望着王寻的眼神冰冷。   见此,王寻大笑,才算彻底放松了下来,他实在是不喜他方才一副万事俱握于心的模样,实在是讨厌得紧。   “你究竟想如何?”慕容冲盯着他,似是随时都想将他给斩杀了。   “自然是随我离开,帮我解决了手上的事后,我可暂时放你离开,三天之内,我亦不会上报于陛下。”王寻迅速改变决定,进宫前,他不过是打算将此事告诉公主,而后再想办法与他撇清关系。   慕容冲的手轻轻敲击,皱眉,“三天?”   “不能再多。”王寻点头。   不想,慕容冲忽然放肆大笑,丝毫没有先前的阴沉,他讽刺地看着王寻,“王大人似乎弄错了一件事,不是你同我谈条件,而是,我和你谈。”   他不顾脸色大变的王寻,继续道:“你不顾自身风险夜闯北宫,对我的出现毫不讶异,但却连公主的去向都未打听清楚,想来你此行匆忙得很,或者说,也是今日才得到消息。”   “那又如何?”这少年的成长,远比他想的更加惊人,无论是风貌礼仪,还是人心谋略的掌控。王寻此刻不由后悔,他先前露的底太多了些。   “那只能说明,大人对于嘴上所说的需要我办的事并没那么在意,更何况我不过是个落魄俘虏,根本帮不了您什么!”他的神色蓦然一变,多了些未名的情绪,“你说,若是陛下知道,他一直想找的人,被自己的女儿给匿藏着,甚至还有了思慕之情,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做呢?大人这般关心公主,令尊又是陛下近臣,想来您应该很了解这个后果,不是吗?”   “所以你方才都是有意为之,试探于我?”王寻沉沉放下手中的杯子,慢慢问道。   “诚然。”   王寻倏尔起身,对着外边的人行礼:“臣参见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有点事,后面会慢慢补上来,以后还是尽量日更!   ☆、许承诺   王寻依旧垂首而立,恍若他确确实实是刚看到苻笙。   唯有慕容冲,依旧定定地坐着。   室内有片刻的沉寂。   直到慕容冲忽然笑了一声,而后看着苻笙道:“公主回来了?”   “嗯,回得晚了些。”苻笙立于昏暗中,脸色不明,声音中也听不出其他。   两人就似从前的相处,他在书房看书,她偶尔因为别的事耽误了时间过去得迟了,他也是这般道一句,公主来了?今日晚了一刻。   对于两人如此没有反应的反应,王寻显然有些难以接受,他复出声:“公主,臣有话要说。”   苻笙没有多说,只是让莫离先退下,便独自缓缓地走进内殿,殿内的光线不足,她走得有些慢,直到眼前一亮。   慕容冲将室内的几盏豆形灯都点上,才道:“既然有话要说,那不妨坐下慢慢谈。”   “大人先回吧,若是可以,不妨带阿甄进宫一趟,再过些日子,北宫的禁令便该解了。”苻笙朝一旁的王寻点头道谢,“大人的心意,我心领了,有什么事不妨到时再谈。”   “公主,事不容缓……”王寻皱眉,更是不解,想到外边等着他消息的甄茴,他更是不愿就此离开。   “无事的,因为,我从一开始便都晓得。”她仿若没有看到慕容冲骤变的神情。   王寻不知再说些什么,或者说他也被苻笙方才的话给惊住了,等回神时,便发现自己已出了慈元殿,不远处便是宫门。此刻还不到守卫换班的时辰,他正想着如何出去,就见一名女子立于假山后边,还朝他行了个礼,可见是正在等他。   他不由意外,却不敢轻易靠近。   “这是公子交予大人的书信,另外,大人若想出宫,可随我来。”秦女医将手中的书信递给王寻。   此刻,殿内异常的安静,甚至能听到灯芯轻爆的声音。   苻笙在王寻走后便靠在了一旁的软榻之上,闭着眼没有说话,她并没有她所表现的那般平静。   慕容冲就坐于原来的位置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安静似陷入沉睡的人。   半晌后,还是他先沉不住气。   “下午之事,你的第一反应是不要让苻宝和苻锦发现我的存在,那时我只是有些微的怀疑,却没想到,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原本以为是他在利用她,戏耍她,结果不过是笑话!   苻笙睁开眼,望向说话的方向,“是,我都知道。”   他起身,“什么时候开始的?”   苻笙看着他的身影慢慢走近,心想,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吗?她刚刚说了啊,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日是她第一次跑出北宫,但她第一个见到的并不是她父亲,而是他!   她躲在一旁,看着他犹如一只被激怒的野兽,嘶吼发狂着要冲出四周的围困。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他竟选择了自残,那划向脸颊的刀被及时夺了下来,鲜血还是不停地流淌着,他却放声大笑。   白衣黑发,两颊沾着血,唇角微微上翘,双眼如冰,立于刀剑林立的侍卫群中,似是修罗。   那双带着无限恨意的眼睛,总是不时出现在她往后的梦中,同时伴随的,还有后来的那一幕。   她想过无数个她被禁于北宫不得出的理由,她也以为会是其中一个。只是,现实总是比想象的更加残酷,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指着她,称她为孽种!   “所以,当我再次看到你时,我便知道你是谁了!应该说,那时我已经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了。”   慕容冲摸了摸耳后留下的一道疤,漠然问道:“那你又为何救我?若是为了讨好苻坚,你早就该在王寻搜查时便将我交出去!”   苻笙苦笑,她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他是她出北宫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她在北宫中见到的第一个外边的人!落雪之中,他只剩最后一口气,却也要硬挨着,她又哪里忍心不救!   他,不过也是个倍受命运磋磨的人罢了,与她阿兄何其相似,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可是发现这北宫之中的宫人,比之外边有何不同之处?”她没有回答,只是问他。   慕容冲皱眉,细细思量着,除了对她特别忠心外,他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正欲回答,脑中忽然闪过什么,他再思及他所阅的书籍中标注的评述,似乎最后所注的日期都止于七年前。   “除了甄茴,宫中所余宫人,七年前不是老妪,便是不知事的孩童。”他缓缓地道,之前的很多疑惑也一点一点地解开,“你阿兄,不是苻宏,更不是苻丕!他早在七年前便已离世,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晚,同阿娘一起用完膳后,阿兄牵着我回了慈元殿,他第一次不顾我哭闹耍赖,只是让阿甄好好守着我便径自离开。”   当时她从榻上爬起来,趴在窗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得阿兄讨厌。地上雪还未化,月光照着,衬起白光,枝头上的残雪落到他的肩头,他伸手拂去,回头看着她,眼角尽是温柔与宠溺,她却气得把窗恨恨地合上,对着一旁痴痴望着的阿甄抱怨,以后再也不要理阿兄了!   “当晚,阿兄没了,阿娘自尽了。然后,便是屠杀,阿甄抱着我,紧紧地捂着我的眼睛,我却还是看到了他们的血。十岁之上,五十以下的所有宫人,尽数灭口,除了被舅父保下的阿甄。”舅父说阿兄太傻,本就不是心狠之人,却偏偏走了那条绝路。   “死在这儿的人太多了,我不愿再多一个。”她避开他的视线,欲撑坐起来,却忘了左肩的伤,一时摔了下去。   慕容冲看着她肩上的茶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有些讽刺地道:“我还道你们是父女叙情,看来是演了出武斗。”   苻笙笑靥如花,粲如朝阳,“可惜我连对手都算不上,因为从始至终未入过他的眼。”她事不关己地说着。   殿外是莫石与莫离轻声嘀咕的声音,大概是莫石在问莫离今晚的情况,莫离左拉右扯的惹急了莫石,才一时不慎发出了动静。   “你身边忠仆甚多,你很幸运。”他没有接过之前的话,而是换了个话题,“看他们年纪,都是自小生长于此的,这几年你倒是□□得不错。”   她听后,脸上露出微微得意的情绪,还调皮地对着他眨眼,“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得看主子!再者,我还有阿甄帮着,她可是我阿兄的关门弟子。”   “是吗?我怎么记得当初成璋殿有个经常怕我冷,想亲自为我暖床的侍女,这也是看主子的?”他含笑打趣。   至于甄茴,慕容冲垂眼,遮住眼中闪过的情绪。   两人便似平日闲话,东南西北地聊着,直到晚风吹得有些发凉,才似想起已经入了夜。   苻笙拉住欲转身离去的他,眼中带着莫名的期望,“过几日北宫便会解禁,如果你要离开,那是最好的时机,你想走吗?”   两人相视,谁也看不出谁的心思,慕容冲转身,将她拉着他衣袖的手拂开,而后再握住她的手,他弯下腰,靠近她的脸,轻声问:“你想我离开?”   她笑,缓缓摇头,“不想。”   “你怕吗?”他又问,不知是问怕他离开,还是怕他不离开招来祸事?   “不怕。”她还是一样的笑,坚定地摇头。   慕容冲也笑,而后放开她的手,“让秦女医帮你上药,从头到脚,倒真每一处好了。”   苻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慢慢消失。   慕容冲一路走出慈元殿,没多久,便见到守在路边的秦凌。   她朝他行了个礼,而后慢慢跟在他身边,却见他忽然止步。   “去帮公主上药吧!过些时日我再寻你。”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直到看到他转身时脸上露出的迟疑,她才觉得似是哪里不对。   她只觉得心中不安,计划行至今日,已覆水难收,而她,也不希望他回头,他应该变得更强,不被任何人左右、欺凌。   “公子。”她忍不住叫道。   慕容冲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他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抬头望着被乌云遮掩的星空,“破军既出,除非生死。”   王寻这条线虽然失了控,却比他当初所想的更为精彩。   人心难以预测,但是一旦握住其死穴,其实也不难掌控。   这场博弈之中,他并无赌注,所以他无所顾忌,对于想博的结果,却越来越庞大,进入这场局势的人也越来越多。而这些人中,最原始的只是苻笙,而计划进行到现在,变化最大,让他最难以把握的也是她。   更甚至于,他能走到今日,少不了她的推动,即使她的初衷,只是为了甄茴,却因此帮他引来了最合适的契机。   今夜她的话确实让他意外,无论是被掩埋的七年前的真相,还是她对他的坦白。   如果更早一些知道她对他身份的了解,或许,他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先选择杀了她。   慕容冲轻叹了口气,回头朝秦凌道:“若有那一日,你还是归家吧!”   她曾说她不愿不恨,即使没有自由,只要能在北宫中安静度日,便已是满足。那么,对女子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平静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要改两处地方,第一是苻笙的出生,不是甘露三年,而是甘露元年,然后清河王死的时间沿着历史死亡时间后推一年左右。。。 嗯……就当剧情需要好了,莫考据,真的是尽力翻各种资料了。。。   ☆、解禁封   接下去的一个月,宫中异常平静,既没有什么解禁的消息,也不见外头再来人宣召,一切恢复到原来。   慕容冲和苻笙之间,也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两人照样在成璋殿的书房里安静地待着,各行其是。   直到苟太后千秋的前一日,苻笙见到了舅父。   苟简望着已亭亭玉立的外甥女,不由唏嘘,六载光阴,他终算是对得起死去的人了。   “舅父安康。”苻笙执了晚辈的礼,对着苟简微微一拜。   苟简受了半礼,欣慰地摸着胡子,“从今往后,阿囡便再不用受这份苦了。”   与苟简一同前来的还有太后身边的闫姑姑,闫姑姑冲着苻笙行了礼,而后道:“太后寿辰,陛下欲重修长乐宫予以奉养,更是大修佛堂,塑太后模样的观音像。太后却全部拒绝,只一心记挂着公主,称最能让她心悦的贺礼,便是公主那日能伴于左右。”   一旦那日公主随着太后一起出现,那日后自然便没有继续修养的说法,更何况公主又即将及笄,面临的自然就是婚嫁选夫之事。   陛下想必也是十分清楚太后的意思,那日才会不悦离去,直到这最后一日,才下了圣旨解了北宫的禁。太后的原意便是让公主搬到她的宫中,只是如今陛下并没有提这一茬,也就自然是不高兴的,母子之间一人退一步,也算达成了默契。   “阿笙未曾尽过一日孝,却劳大母如此挂念,心中实在有愧。”   苟简赶紧安慰:“日后还怕没有孝敬的机会不成!明日宴席,你便同你舅母一起,好好陪着太后。你舅母也一直想着念着你,明日你们也好生说说话,有什么缺的,你便和她说,莫见外了。”   闫姑姑耐着性子听他们说话,直到苟简交代完了,她才温和地说起太后的吩咐,“大人放心,明日能近太后前的都是些懂分寸的,您别担心,再说还有夫人顾着,比不会出事的。”   “可不就是担心,看着她,就想到当年第一次带她阿娘进宫的时候,就怕哪里失了妥当,没想到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他摇头叹了口气。   是夜,当莫石和莫离知道这个消息后,双双愣住,似是不敢相信。   莫离甚至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近日一直在□□下边的侍女,怕的就是来年春天她离宫后公主身边缺了人手。她以为或许这一辈子,公主都只能困在这宫中,看着她们一个个的离开,然后孤老。   莫石却是兴奋得一直在殿内打转,恨不得现在就马上出去沿着北宫外跑上一圈,再在那些守卫前来来回回地走上几趟。   苻笙安静地看着她们,心中原本的恍惚也渐渐被驱散。   第二日一早,苟夫人便前来求见。   苻笙习惯了往日的懒散,一时还未想着外边的作息,还未梳妆,便匆匆迎了出去。   苟夫人如今刚过四十,白面如玉盘,乌黑油亮的头发挽着端庄的发髻,眼神温和。她膝下一儿一女,皆已成年嫁娶,她自己又得丈夫敬重,平日打理家务更是绰绰有余,日子过得极是顺遂。也是因此,这么多年来她从不与丈夫在物资上计较过什么,尤其在他对这唯一的外甥女的补贴上。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苻笙,看着淡如洛仙的少女从远处缓缓走近,她目光一闪,似乎是有些明白太后的意思了。   若是你情我愿,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事,怕的就是……   “拜见公主。”苟夫人正欲行礼,便被苻笙拉住,就见她盈盈望着她,眼中透着孺慕,瞬间让她的心软了下来。她温柔地拂过她两颊的发丝,道:“若是公主不嫌弃,便让臣妇帮您梳妆吧!”   苻笙拉着她的手,笑着点点头。   宫中盛宴,自然少不了满目珍馐,百花会彩。   后宫佳丽使足了劲想讨好,满朝文武各费心思准备贺礼,舞女技师争相献艺,只为了博太后一喜。   太后今日为了应景,着了一袭绣着金丝牡丹的湘红色宫袍,袍脚镶缀着的琉璃玉珠软软地坠于绣鞋上,雍容华贵。发髻上插着两支赤金的凤凰含珠簪,垂下细细的玉质流苏,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只是终究没能遮住岁月抹上的痕迹。   苻笙被拉着坐在身侧,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被这么多人注视,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还要一直保持着嘴边的微笑。   太后似乎真的很高兴,不过满眼望去,苻笙便没瞧见哪个是不高兴的,不过真心假意,恐是无人知。   一片欢喜热闹之象。   苻坚处理完政事,匆匆赶至,一同前来的还有慕容惠。   太后看到慕容惠似乎极为不喜,直接忽略了过去,对着自己儿子好生关怀了一番,母子俩在万众瞩目之下上演了一番母慈子孝的画面。   张怡月更是舌灿莲花,既捧了太后,又奉了陛下,赢得两头满意。   “阿笙,还不过来拜见你父皇?病了这么多年,你父皇可担心得不行,也亏得你如今养好了身子,不然可得耽误了这花一般的年龄了。”苟太后拉过一旁垂头不语的苻笙,呵呵地笑着。   苻坚皱眉,挥了挥手,“既然身子虚,便早些回去歇着,你的心意,你大母定然已经领会。”   若仅仅是听见这几句话,无论是谁都只能道陛下心疼女儿。   但是,高坐上的几人哪能心中不知这话中之意,苻锦的脸色已经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因为被张怡月瞪了一眼,才把即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便是苟太后,脸色也不大好看,“陛下这是什么话,阿笙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多露露面,相一相人家了。”   苻笙这个当事人反而无动于衷,倒是注意到台下不寻常的动静。   不知是否酒喝得多了些,下边一个官员不顾周边同僚的阻拦拉扯,醉熏熏地走到大殿中间,然后砰地一声跪了下来,狠狠地朝地板磕了个头,放声大哭,“陛下,臣有本要奏!”殿内一时没有任何声音,徒留跪着的太史令,“近来观星,七杀星大变,破军横现,紫微星宫渐暗,实乃不吉之象!臣认为,破军无疑指向慕容垂!陛下,斩草须除根,万万不可宠信鲜卑一族,白奴宠不得,宠不得啊……”   苻坚脸色十分难看,太后亦是皱眉,觉得扫兴,不过却因为太史令之言正合了她的意,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是喝多了,便让人将他扶了下去。   慕容惠抓着手帕,气得脸色苍白,下座的百官无人敢再出言。   王猛坐于首位,安静如初地饮酒配菜,似乎完全没看到方才之事。   “父亲,太史令似乎有些不好,可要儿出去看看,找人将他送回家去?”王寻侧身过去,轻声问道,却见父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竟让他莫名觉得心虚。   许久,才听得他道:“你去吧!不用回了,我马上也要出宫去了。”   看着儿子大步离去的背影,王猛闭眼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个现代的新坑,《等她从她的世界醒来》,求生存的小混混和自闭症姑娘的相爱和相守。。。 另外,打滚求收藏!!!   ☆、婚事起   一连几天,苻笙都伴在太后身边,连北宫都未曾回过,只莫离私下同她说过那边一切安好,她才放下心来。   没了那道禁令,北宫很快便不再是屏障,或许连她,都终将搬出那里,到时,他又该怎么办?   “阿笙?你觉得可还好?”太后问着一旁没有说话的苻笙。   在苟夫人的提醒下,她才回神,一时间却不知道她们说的又是哪位名门郎君。   “大母看的这些都已经是百里挑一的人物,自然都是很好的。只不过,我……”   苻笙正欲推诿,就被一旁的苟夫人打断,接过了话去。   “我瞧她不过是害羞罢了!姑母您也真是的,哪有让个未及笄的小娘子自己挑夫婿的?”   殿内众人,闻言都呵呵地笑了起来,看向苻笙的眼神都带了些打趣的意味。苻笙看向苟夫人,却见她朝她递了个眼色,只能按下心头的话不表。   太后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着安慰低着头似羞涩不已的苻笙,“原来是这般,是大母顾虑不周,让我们阿笙为难了!不过你也不用羞,现在看的可是日后要过一辈子的人,你自己不看,就不怕我们一个头昏眼花,给你挑了个歪瓜梨枣?”   她朝一旁挥了挥手,闫姑姑便让殿内伺候的侍女都退了下去,自己亲自奉茶。   苟夫人见状,眉头一跳,在案底下握了握身边苻笙的手。   “方才看的这些,不过是张氏按我的旨意所选,至于是否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且先不去论他,就凭她自己膝下还有两个未嫁的女儿,我就不能信了个十足。”太后漫不经心地道,话语中却已明确表示出了对张夫人的态度。   苻笙渐渐了然,太后必然是不喜慕容氏的,却始终任凭她父皇宠爱慕容惠,只要不将任何权柄交由慕容惠,她都一直放任着不插手。这么做,并不是奈何不了她的父皇,而是她希望以此分了张夫人的宠,没有哪位母亲,愿意自己的儿子全心全意地宠信一个女人。   除了太后,其他人都不敢说话,皆垂眼听着。   “阿笙的夫婿,我早就帮她相看好了,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何一定要逼着陛下,在这个时候解了禁!”   此话更是如一大惊雷,不仅苻笙,便是苟夫人也是被震得不知该说什么。她进宫时得的吩咐不过是在一旁帮着相看,怕的就是宫里的人只听到那些人家中故意传出的名声,而不知其中的龌龊和根底。哪里料到太后竟然已经连人选都定了下来。   许久,还是苻笙自己先反应过来,她勉强一笑,保持着最后一点冷静,问:“大母是想着让我在您寿辰上露面,也好摆脱外边那些传我身子虚弱的传言?”   太后看着这样的苻笙,却仿佛看到她的母亲芸娘,当时芸娘也是镇定如斯,即使身上被扣了个对女人来说最为致命的罪名,她在她面前,也依旧没有求一句,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脸上带着无限讽刺。就连她主动提出会让陛下立大郎为太子,她也丝毫不为所动,决绝、执意地带着大郎住进了北宫,生下女儿。   她忽然觉得有些疲惫,“放心吧,大母不会害了你的。”   “不知……太后您合意的这人,是哪家的郎君?”苟夫人压下心中的惊疑,拼命想着当时寿宴上的人,却终还是没有头绪。   “当日他并未在场,陛下姗姗来迟,便是同他在明光宫商讨战事。阿简应是知道他的,杨安之子,杨定!”   出了殿门,苟夫人拉住要离开的苻笙,意味深长地道:“阿笙,如若是太后做出的决定,便是陛下,也难以否决。我会同你舅父好好打听一番,你也莫多想,等我们的消息。”   苻笙苦笑,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那个反抗他们的能力,她所可以做的,也不过是让自己怎么在既定的情况下好好地活着。   “多谢舅母。”   回到北宫,她的心才真正安定了下来。   莫石一看到她,就同她嘀咕慕容冲近来不知道在忙活什么,不见他出北宫,也没在成璋殿见着他,神出鬼没的,也不怕被人发现牵连了公主。   苻笙只是笑笑,问起其他:“莫石,你想过出宫吗?”   莫石瞪着眼睛想了想,然后摸了摸头,有些犹豫地回答:“现在不是已经可以出去了吗?奴已经出去过了,觉得外边也是一样啊!”   “我的意思,是出长安宫,像阿甄一样。”   她手里拿着个阿甄从南方带回来的百宝盒,慢慢地把玩着。   莫石听后想都不想地点头,“想啊,阿甄在信中说了好多好玩有趣的事,还有长安市,也是热闹得紧。”   及至入夜,慕容冲出现在花厅,他并没有解释去处,仿佛就是从成璋殿的书房出来,过来与她下一盘棋。自那晚的坦白后,他似乎更加肆无忌惮。   苻笙也确实没有多加过问,只是说了自己这几日的见闻。他也听得仔细,不时还会问上几句,仿佛他从未见过一般。   可是,他明明是天之骄子的出生,她所说的那些,他只有更清楚才是。   她看着他疲惫,却始终安静地坐着,花窗月影下,面色愈加温柔,她心中原本的起伏,渐渐平和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慕容冲支着额,抬眼看向她,见她目光如水,脉脉不语,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   苻笙摇头轻笑,“有趣的都说完了。”   “那无趣的呢?”他捏了捏眉心,拿起一旁的茶盏。   她淡淡地道:“太后为我选定的驸马,杨定。”看不出是无意提起,还是指的这就是无趣之事。   慕容冲眼睛微微一眯,放下手中没了热气的茶,看向苻笙的眼神意味不明。   杨定,他心底闪过这个名字,唯一能牵连起的消息,便是前些日子,苻坚收拢的仇池国杨氏族内的分裂势力,而这杨定,正是当初奉旨讨伐仇池国君主的先锋,也是仇池国君的侄子。   他看着她,第一次脸上露出如此复杂的情绪。   “你自己的意愿呢?”问完后,他才觉得似是问了句废话。   皇家之中哪有自己的意愿可言,更何况是她!   苻笙看着他,“我的意愿啊……我想去看一次长安夜市!阿甄说过,元宵那一日,才是真正的热闹,比乞巧那一日,还要来得热闹几分。”   苟简的动作很快,不到三日,便打听清楚了关于杨定的所有消息。   苟夫人对苻笙也越发的怜惜。   她忆起太后的话,说不会害了她,可是,怎么样才算是害呢!   陛下仁德,不论是慕容氏的俘虏还是其他,都善待并给予重用。   这杨定一家虽不像慕容氏般有灭国之恨,而是因仇池内乱而主动投靠过来一大势力,但是,也不过是想要借陛下之力来对付有着血海深仇的仇池国君主,谁知道何时又会起了自己的心思。   年前,杨定与其父杨安奉旨讨伐仇池公杨纂,杨纂兵败投降,陛下自然也是收拢了这一势力。不过杨纂和杨安有着杀父之仇,两人要相安于朝,定是需要陛下给予安抚。   太后,想来便是基于这一点,才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了阿笙。阿笙的容貌,对男人来说已是一大利器,而对陛下来说,下嫁公主,更是能显天家的恩德与重视,一个他丝毫不在乎的女儿,换得一个大将的忠心,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这又与和亲之说有什么两样?历来,从来没有哪个和亲的公主能有个好归宿。   她只是为阿笙心疼,无论是被锁于深宫,还是逃离出宫,都不过是他们一言所定,不容置疑。   “你莫担心,杨定此人,你舅父亲自见过,是个能干的,文武双全,又得陛下重用,听说身边只有两个妾室,我派人打听了,也都是安分的,你到时掌家,也不用顾忌其他。”苟夫人看着眼前的人,还是把那些话给隐了。   阿笙还是个未经风月,不知男女□□的姑娘,若是初始便对这场亲事死了心,那她这辈子,该怎么熬下去!还不如,让她一开始便什么都不知道,原本她从小所受的父恩便寡淡得很,也没有太多牵绊。   这样的话,即使有一日杨定反了,而她又有了儿子,对夫婿的感情深了后,也就能嫁夫随夫,少了些不必要的挣扎和痛苦。   “至于人品长相,那也是不用说的,比之长安城中那些浪荡子,可好了不知多少!”   苻笙见舅母生怕她觉得委屈的模样,心中一暖,主动拉着她的手,安慰道:“舅母安心,阿笙晓得怎么样让自己过得更好!”她想了想,还是瞒下自己恐不能生育之事,就怕舅母更加担心。她原本求的便之事一隅之安,所以对这些,从来未在意过。无论这杨定是貌似潘安,还是日日混迹于花街柳巷,如若改变不了她要嫁他的事实,那便求个楚河汉界两相安。   她又打趣了着道:“再者,便是看在阿笙这副皮相之上,想来他也不会狠心到哪里去!”   苟夫人听她这般说,点了点她的额头,而后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是啊,我们阿笙这么漂亮,谁舍得不要啊!”   苻笙就如儿时靠在母亲身旁一般,靠在苟夫人身侧,听她说着嫁人需做的事,闭着眼,微微笑着。   阿兄,阿娘,不都是为了其他而舍了她,剩下她独自一人。   对她来说,已经被舍了太多次,所以,她不会再去计较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重发了一次,修改了个地方,就是关于杨定的身世。杨定祖父是仇池国君,在他被杀后,杨定父亲带着杨定投靠苻坚,后来借苻坚之力报仇,大败当时的仇池国国主。 尽量晚上再更一章! 新坑《等她从她的世界醒来》,多多支持!   ☆、会甄茴   苻笙的婚事,很快就被定了下来。   陛下亲自下旨赐婚的消息一出,外面就已人尽皆知,茶余饭后的新话题,便由原来的陈郎君为家妓休离原配,变成二公主下嫁尚书将军。   苻笙自然还不知道自己成了长安城的热门人物,而北宫之中,也尚无他人知晓。   将近年末,家家户户都忙了起来,甄茴所在的小院依旧冷清。   在听说了王寻从宫中带回来的消息后,她着实气了许久。她在外边为公主担惊受怕,她倒是好,明明知道那白奴的身份,不仅救下来不说,还一直瞒着她!因此,在王寻小心翼翼地告诉她可以进宫见公主时,她也犯起了倔,甚至还出了长安城一趟。   没想到这刚回来,又是一个惊天的消息。   她直接去了苟府,却得知郎主和夫人都进了宫。她没有多留,便准备先行离开。   这一片住的都是达官贵胄,往来轿撵与牛车,她不时避让,却还是不小心撞到了个轿夫。   慕容瑜看着甄茴的背影,掀开一侧的帘子往回看。   一旁的蒙勒嘀咕:“真不要脸,都跑到王郎君府上来了!看她那样子,定是没瞧见人!”   “你不是同王夫人身边的婢女约了一同买胭脂吗?”慕容瑜脸色有些难看,“到时便好好同她聊聊,无需太过火,他们的眼睛可亮的很。”   甄茴坐在路边的摊子上吃茶,皱眉听着耳边关于苻笙的传闻。   比如二公主美若天仙,却是个病秧子,又比如这杨郎君能文能武,却是其丑无比。   她越听越坐不住,好在苟府的管事很快找到了她,说是夫人回府了,并让她明日一早随她进宫见公主。   听完这话,甄茴总算心定了些,好生谢了一番管事,才回家准备明日要带给公主的东西,回去前,她又将东西市都搜刮了一番,才抱着一大堆的物件回去。   她刚走进小巷,就发觉了不对劲。   她的院子前,正停着一辆牛车,车前立着一个侍女,见她过来,微微行了礼,而后拉开车帘一角,同里边的人说了句话。   甄茴便看到从车中下来一个贵妇,她的眉眼同王寻几乎一模一样。   她定定地看着,直到牛车驶出小巷,才对着站在她门前的王夫人行礼,衣裳有些凌乱,手上依旧抱着东西,但在她行礼之时,却端庄淑雅,毫无一丝市井之气。   王夫人也不由感叹,不愧是皇后宫中出来的人,只是可惜了。   慈元殿中,苻笙心情颇佳,还甚有兴致地让莫石去取了琴来,随手调了调音,也不焚香,直接起了调。   慕容冲立于窗外的游廊之上,透过花窗,琴音萦绕而出,安静地看着那张恬淡的面孔。半晌,他不顾身后守岁的反应,直接坐到了一侧的木栏之上,背靠着柱子,一手放在膝上,一手遮着眼睛,也不知是在听琴,还是在思考事情。   守岁心中不由嘀咕,这模样倒是挺让姑娘家脸红的,只是这大冷天的,除了他这个没根的,连只雌的活物都没有,再一个不小心滑下湖,可就好看了!   殿内,苻笙一个错弦走了调。   游廊上,慕容冲嘴边浅笑,放下挡着眼的手,朝着花窗看了一眼。   琴声将歇,他才起身,不过却没往里走,而是沿着来路往回去。   守岁莫名其妙,也不敢吱声,在秋景看到他正要招呼,也被他一眼瞪了回去,挥挥手指了指前面的人,便赶紧跟了上去。   秋景挠挠头,才端着盅芙蓉莲子汤往殿内去。她刚进屋,就听见公主在说着明日甄茴姑姑进宫的事,一会儿让她们将之前甄茴姑姑的屋子给好好打扫一遍,一会儿又道直接让她一起住着。   慈元殿顿时忙得一团乱。   东北角闾里,甄茴立在小院中,轻轻触着依旧如盛夏般的大树,轻轻呢喃:“又要走了呢……”   直到听到隔壁院子的吵闹声,她才无奈一笑,然后慢慢地扫视了院子一圈,才捂着手,缓缓往屋里去。   她将明日要带的东西备好后,想了想,还是写了一封信,她还是欠他一个答案的。   第二日,她随着苟夫人一起,再次走进了北宫,望着两侧高耸的宫墙,从前觉得是束缚,如今却觉得亲切。   “昨晚没睡好吧,瞧你眼下青的!”苟夫人看了看她的脸色,发现脸色也有些不好,便有些担心,“若是不舒服,可别硬撑着。”   甄茴摇头,“不过是消息知道得有些突然,被吓了一跳。”   “别说是你,就连我和我们郎君,也没想到圣旨会下得这么快。”日子就定于明年春末,算起来离现在可就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她对陛下这番做派实在无法理解,便是做个样子,也不能这般敷衍了事。女子出嫁,不说是公主,便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也没有这般急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家急着将人推出去。   “若那杨定是个好的,早些出嫁,对公主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苟夫人叹气,转而说起嫁妆之事,好在太后没在这方面苛待,而是大方得很。她原本有些不解,后来一想也是,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太后她老人家自是不会缺这些,便是不给阿笙,也是留给其他人的。至于这其他人,比起张夫人下面的两个公主,她自然是更亲阿笙的。   莫石远远地看到甄茴,便使劲儿地招手,甄茴哭笑不得,还是这副模样,无论她怎么教,都是改不掉,要是有莫离的一半沉稳,她都会放心很多。   “姑姑,你可回来了,公主都念叨了一晚上了。”莫石顾不得行礼,就拉着甄茴的手说个不停,在看到甄茴沉着脸不说话时,才反应过来,赶紧朝苟夫人行礼。   “姑姑可一点都没变,穷讲究。”莫石小声嘀咕着。   “好了好了,赶紧去吧,你都这般说了,想必公主确实是等急了。”   苟夫人打着圆场,一行人才往慈元殿行去。   若说苻笙最亲的人是谁,那非甄茴莫属。   从她记事起,便是甄茴陪伴左右,无论是好是坏,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依赖着她,舍不得她,却更想让她好好的。   两人见到面,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不是陌生,而是想说的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苟夫人见状,借口向太后请安,先行离去,只说会派人在宫门口守着甄茴。   殿内只剩下苻笙和甄茴,苻笙扑哧一笑,叫了声:“阿甄。”   甄茴也笑,却是狠狠地拍了一下她的胳膊,“你还知道叫我!胆子不是大的很吗?陛下要找的人你都敢藏起来,还骗我说不知道他的身份!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哎呀,姑姑您莫要同我扯旧账了!”苻笙撒娇,“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才要问你同王寻是怎么回事呢?”   甄茴一顿,皱眉道:“我同他能有什么事,不过恰巧遇见过几次。”   苻笙嘀咕:“没事他能帮你夜闯北宫?”   “你别给我绕弯子,我进宫说的便是你的事,一件一件的说,慕容冲你打算怎么处理?现下只是王寻知道,但是人多口杂,北宫又不比往日,总有一日,陛下也会晓得。”她一想起慕容冲,便恨得紧,早知当初便直接给他扎几针,也省得祸害。   听到这话,苻笙苦笑,看着窗外,半晌不语。   “姑姑,我想让他陪着我,伴着我。”   “你疯了吗?再过几个月,你马上便要出嫁,你难道也想像陛下那般不成?”她缓了缓语气,继续道:“阿笙,你以为他是那省油的灯,王寻同我说……总之,你不能毁了自己的日子。”   她看着清丽脱俗正值花季的苻笙,心中的不安愈甚。她自己,不也是这个时候开始,对苻承一发不可收拾的吗?更何况,那是公主第一个接触到的男人。   她还想劝,却见苻笙已经恢复了常态。   “姑姑放心,我心里明白得很。他和阿兄一样,有舍不得的东西。”所以,她便只能成为那个被舍弃的人。   她反过来劝甄茴,“我马上便要出嫁了,到时,他自然也是一定要出宫的,天南地北的,我还能困着他不成?到时候,父皇哪里还知道是我救的他!”   “何必要等到出嫁,我看早日将他送出宫才是个理。”甄茴可不愿再冒一点险。   苻笙沉默,她总是想着多几天也是好的!   “那就再过几日吧,姑姑,我还没看过外边的彩灯是个什么样,我听说我那驸马随着他父亲镇守仇池,一旦出嫁离开,我怕是再也没机会回长安了!”   甄茴被她的话说得心中涩然,她摸着她的眼睛,“不急,姑姑一定会帮你治好它。如果你想看灯会,那就等到元宵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上更是热闹得很。到时你站在人群中,估计连脚都没地踩,只能被他们挤来挤去。”   苻笙想象着那种画面,便觉得有趣。   “公主可见过杨定?”她实在心中不定。   “不曾,不过迟早会见到的吧!”苻笙悠悠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看在这么努力码字的份上,大家就留个脚印吧!   ☆、上元节   苻笙缠着甄茴说着她在外边的见闻,怎么做游医,碰上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病人。   甄茴总是不厌其烦地细细说着。   “阿甄今晚住下来,明日再出宫好不好?”看着日头渐渐下山,苻笙忍不住开口。   “公主……”甄茴看着她,摇摇头:“我今日进宫,还有一事要同你说。”   她顿了顿,道:“过些日子,我要离开长安一趟,可能连公主的婚礼,都来不及赶回来,不过,我走的正是仇池那一方向,没准,我还能在那儿迎您。”   苻笙有些怀疑地看向甄茴,“阿甄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走?”她深知她的性子,她必不会因为无缘无故的事情而错过她出嫁的事。   “凉国会在二三月份的时候召集所有药材商,选出药王,我想去看看,没准儿能找到有用的药材。大秦在这方面,实在欠却了些,你马上便要为人妇,不能再拖下去了。”当年以为她这辈子都只能困在北宫,所以她从来都只想着先养好她的身子,下意识地忽略了当年太医说的不利生育之事。   苻笙想说她并不在意,却不愿让她伤心,只是恋恋不舍地拉着甄茴,直到莫离进来禀告,道苟夫人派人询问姑姑是否今晚出宫。   甄茴走时,苻笙没有出去送,她独自坐于殿中,看着甄茴一步三回头的身影慢慢消失。   这一晚,同样无法入眠的还有西殿的慕容冲。   他看着案上的一张纸笺,最后还是将它扔入火盆,蓝色的火焰瞬间将它吞噬华为灰烬,只留下小小的一角。   定……宫乱……   无论外边是因为新年而热闹欢喜,还是因为太后的突然病重而压抑,北宫的最后一个除夕,似乎与往年没有任何不同,还是一样的安静。   上至两个主子,还是下边的宫人,都早已习惯了下来,未觉得有何不妥。   除夕当天,苟夫人百忙之中特意抽空来为苻笙送新衣,见到宫中的冷清,是又气又心疼,却还是没有发作,只是在见到苻笙后,开始教她年节主持、备礼以及如何待客,事无巨细,若非看时间来不及,她定是恨不得将所有想说的都灌到她脑子里。   苻笙笑着送走苟夫人,一回头,就见高台之上站着的慕容冲。   自从甄茴进宫之后,两人便未曾说过话,甚至连面都已许久未见。   天宫灰蒙蒙的,两人相视而立,慕容冲一袭玄色长袍,孤高临下,傲然如初。   而苻笙则裹着厚厚的披风,手上捧着个小手炉,鼻子在风中冻得通红,微微抬头看着他,樱红的唇瓣似漾着若有若无的笑,比往日端庄之时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可爱。   “上来!”慕容冲淡淡地道,在看到她似没有听到般,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快,“长安街,上元灯会。”   苻笙的脚步一顿,待她转身时,他已大步离开。   “公主,这……这是什么个意思?”莫离有些结巴地问。   长安街,上元灯会,不仅莫离,就是苻笙也好生想了几天,却还是未有结果。   舅母告诉她,因为太后病重,陛下心情不好,怕是无法在上元之时带她出宫。她虽然失望,却也没怎么当回事,毕竟从一开始便没有抱着很大的希望。   一直挂着这七个字,苻笙恨不得直接找到成璋殿去,日日都要问几句那边的情况,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在书房。   好不容易熬到上元,她便翘首盼着,一直到太阳落山,入了夜,也不见慕容冲出现。   莫离小心翼翼地望着她,不敢说什么,只是问她要不要准备晚膳。   苻笙无精打采地趴在案几上,挥了挥手,“随意弄几样就成。”   过了一会儿,她便听见脚步声,叹了口气,抬头同莫离抱怨:“他一个男子,怎能总是这般戏耍于我?明明……”   “明明什么?”慕容冲立于她案前,脸色不大好看。他在书房足足等了她半个月,也未见她前来。直到方才守岁问他何时出发,他才不情愿地前来寻来,哪里想到她竟还在背后抱怨他。   “你……”苻笙瞪大了眼睛,见着他的打扮,顿时眼睛一亮,整个人都活跃了起来,“你之前说的是真的?”   慕容冲没好气地道:“我堂堂郎君,难不成还是戏耍你个小娘子不成!还不快去换衣服?省得到时连挤都挤不进去!”   莫离在一旁听着他们这般学市井百姓说话,不禁偷笑,这斗着嘴比起平时的客套,反而更加近了些。   苻笙连忙点头,走了几步还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解释着:“方才并非是背后议你,而是我……”   “晓得了,你赶紧去准备,穿得简单些,不会冷了你的。”他蹙眉看着她身上的衣服,这么裹着到了街上,怕是连走路都困难。   马车嘚嘚地驶出宫门,一路通畅,苻笙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瞒过宫门的侍卫,也没有多问,说来两人在这些事上一向有默契。   守岁对着莫石怀疑的眼神,心虚地转开眼,驾着马车往东市去,时停时行,过了好半晌,最后才停在一个街角的小巷中。   还没走多少路,便到了东大街,两侧摊贩吆喝不断,路间游客东看西窜,生怕错过了哪处的风光。   云车龙阙,火树凤楼,珠翠撞击,管弦动耳。千家万店灯火通明,别出心裁。   花市灯如昼,月圆似玉盘。   苻笙被护着走进人群,还未来得及看完胭脂摊子,就已经被带着往前涌去,人人手上提着盏灯,喊着“上灯去”。莫石还没来得及将公主拉出来,就看到公主已经淹没在人群中,顿时急的不行。   守岁一回头,发现自己主子也没了踪影,他倒是不急,反而陪着莫石去寻公主。   苻笙见自己根本没办法往回走,便顺着人流继续向前。行人推推搡搡的,她也好脾气地退让,踮着脚四处张望,偶尔看到新奇花样的花灯,她就驻足细细看一会儿,可是每每如此,总是很快就被后来的人往前推去。   前边是源源不断的喝彩声,大伙儿都止住了脚步,围成一圈站着,还有些孩童坐在大人肩头,手上拿着吃食,嘴边还粘着糖丝,脸上尽是兴奋之色。   身前尽是些身材高壮的,她只能听着里边传来的喧闹声,心下好奇得紧,正欲钻进去,就被人从身后拉住。   慕容冲已经跟了她一路,见她胆子大得很,还敢四处乱钻,才不得不拉住她,否则等会儿人一散开,她就真的不知会被挤到哪个角落去了。   “里边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上灯,然后大家评点哪家更出彩。”   苻笙被他拉着往另一个方向去,还恋恋不舍地往回看,一个不注意,便被个面露急色的男子狠狠推了一把。   慕容冲只觉得手上一松,回头之时几乎没多想,就一脚将身后的锦衣男子踢去,锦衣男子往后倒去,阻住了身后即将踩踏到苻笙身上的行人。他扶起跌跪在地的苻笙,帮她拍了拍膝上的尘土,没有多说便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住,正是方才的锦衣男子。   苻笙和慕容冲皆不想惹事招来麻烦,皱眉看着他。   “方才某急于寻人,伤到这位娘子实在抱歉。”他作了个揖,正准备摸出赔礼,就见原本那两人已经不见,他摸了摸被踹的地方,“若不是疼得紧,还真以为做了场梦,遇上了两个仙人。”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早已不见两人的身影,唯有灯月依旧,喧嚣如故。   往西行去,苻笙渐渐发觉人少了些,且看着大多是有护院护着的女眷与书生。大街也冷清了很多,两侧都是些彩灯谜的摊子,摊前围着三五个人。   慕容冲放开握着的手,然后缓缓地道:“你还是更适合这边。”   苻笙抬头看着天,月星星稀稀落落,月亮也渐渐隐去,她抬手摸着一侧绘着嫦娥月奔的彩灯,转头看他:“谢谢。”眼睛弯弯,两靥如花。   他看着她,不言不语,只是往前边围了许多人的一个摊子而去。   “这位小郎,你这口气可是大了些,我这少说也有一百盏灯,别说是一个时辰,便是到宵禁,你也定是猜不完的。”   “这可就说不准了,你莫多话,紧要着把你这儿所有的灯都摆上来,小爷我今晚就让你瞧瞧我的口气是不是大了!”一个清秀的少年郎抱着胸,不屑地看着挂着的彩灯。   苻笙近来才发现每只灯上都写着庚词隐语,供人猜射,若是中了,那便直接将花灯拿走,若是未中,那就付几个买乐钱。   灯上绘着的图比之其他摊子上都更加精细了些,她虽看不清色彩,但配上边上的字,确实十分合女儿家的喜欢。她看了眼那位小郎,轻轻笑了笑。   边上凑热闹的,有的怂恿着赶紧将灯都拿上来,有的也是跃跃欲试,不愿让那小郎一人独占风头。   小贩无法,只好将灯笼都拿了出来,却也精明得很,一盏一盏地发到周围的人手中。   “今夜大家图个开心,不妨都猜猜各自灯上的谜面,猜中了便直接将灯拎走,一起热闹热闹。”   苻笙在一旁瞧得正热闹,就见那小郎已经胸有成竹地将灯一举,道:“高山流水觅知音,这谜面倒是风雅!”   “小郎可是猜出这暗语了?”一位儒生模样的男子问道。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若是我猜的不错,这谜底便是求其友声,出自《诗经》中的《伐木》一篇,意为寻求志同道合的同伴之声。”他说完没多久,边上就起了喝彩声,连小贩都不得不强笑着点头。   有人起了头,之后便都纷纷开始凑热闹,慕容冲只是皱眉看着唯一挂着的花灯。   “这盏灯,我买下了。”他将银子扔给小贩,指了指那盏素色的灯笼,为了应景,几乎大街上每盏灯都是绘着彩,唯有这一盏,素净却独有韵味。   小贩一接到银子,马上高兴地点头应下,伸手就去取灯。被那小郎赢走的,总算是有冤大头帮着顶上了。   苻笙只是有些意外,对她来说,她看不出这盏灯与其他灯的区别,只是当她看到那个谜面时,睫毛一颤,没有说话。   “慢着,我晓得那谜底,这盏灯我也要!”说话的正是那小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的少年时代马上就要结束了,之后便是第二卷转移战地,终于可以从北宫出来了!   ☆、决绝意   慕容冲没有理会说话的小郎君,倒是苻笙频频往他那边看去。   对小贩来说,自然也是实打实到手的银子来得重要,点头哈腰地将灯笼递了过去。   “慢着!”那小郎上前来,一把夺过花灯,看向一直立于暗处的慕容冲,微微一愣。   “你有何事?”慕容冲皱眉。   小贩赶紧哀嚎:“我说这位郎君,您都已经赢了我那么多灯了,还嫌不够啊,小的不过是个糊口的买卖,您这般让小的可怎么活啊!”   小郎怒瞪了小贩一眼,然后拿出个荷包,一股脑塞了过去,“现在够你活了吧!那些灯我也不要了,我就要这一盏!”   “这……”小贩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手却已经摸着荷包,猜测里边到底有多少银子。   苻笙见状,看着那小郎道:“凡是讲究个先来后到,更何况,他一开始就已经收下银钱,应了我们,那这买卖就已经成了。如今这灯,无论是挂在这摊子上,还是在你手中,都是已经是我们的东西。”她的语调轻缓,不疾不徐,却让人无法反驳。   又听她道:“这灯,我们已经大方地借小郎好生赏阅了一番,现在是否可以归还了?”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能看见一个隐约的模样,再听着耳边悦耳的声音,顿觉可惜。又看向女子身边站着的郎君,更是起了好奇之心,都道是郎才女貌,这郎君已是如此风华,那他身侧之人,不知又是何样!   这么一来,众人皆偏向了他们二人,纷纷劝小郎莫胡闹。   小郎却似和他们杠上了一般,越是劝说,便越是强着不给。“原先定着的规矩可不是这样,只有猜中了,才可将灯当作彩头拿走。你们既猜不出,便是拿再多的银子也不作数!”   慕容冲根本无意同他们多言,见他们不停地盯着他们看,便起了恼意,他下力一捏那小郎的胳膊,趁他痛呼松手之际,悬空接过掉落的花灯。而后他将花灯递于苻笙,见她脸上还透着些惊讶,不满地道:“你不要?”   苻笙马上接过,脸上露出娇意,“要的。”   如此,慕容冲才满意地哼了声,拉着她就要往人群外走去。   “给我站住!”姚玥摸着依旧发麻的胳膊,气得涨红了脸,还要再追上去,却被一旁的小贩拉住。   “我说小郎君,你方才说这些赢下的灯笼都不要,可是真的?”   姚玥气恼地推开他,愤怒地望着那两个相携消失于人群中的身影,“哪只耳朵听到我说不要了,都给我包起来,扔到许愿池里!”   灯市的火辉,耀明了整个帝都。   苻笙提着灯笼,嘴边始终挂着笑。   “方才那个小郎,似乎是个小娘子。”她看到身边迎面走来的几个女郎,忽然开口。   “那又如何?便是女郎,也是个惹人厌的。”慕容冲负手立于树灯之下,看着她的容颜,见她笑意未歇,便问:“就这般欢喜?”   “是,欢欣之极,只盼能常驻此时。”明艳的小脸上,一双美眸望着他,目光流转。   他微微侧头,轻笑着道:“便当做是赠礼吧!”   是新婚赠礼,还是离别之礼,他并没有说。   此时,空中忽然飘飘洒洒着下起了雪,飞花般旋舞而下。   行人们纷纷止住了步伐,或是抬头或是惊叹。   苻笙伸出手,接着飘落而下的雪花,直至手心湿润,也未见一瓣留下。   “明明知道什么都留不下,为何还要冒着风寒的危险,做这毫无意义的事?”慕容冲将帕子塞在她手上。   “因为没有什么再怕失去的,所以总不死心地想着万一,万一真的可以呢?”   她笑着缩回有些冻红的手,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去,到了横门大街,便见到了满脸焦急的莫石和嬉皮笑脸的守岁。   “公主!”莫石一时心急忘了还在外边,直接开口唤道,“还好寻着了,不然奴只能以死谢罪了。”她看着公主完好无损的模样,心头对身边这对主仆的积怨才算减了些。   “奴早说了,有公子在,定不会有事的,偏偏莫石姐姐不放心。”守岁说着他们是如何从街头挤到街尾,再跑到西市。   莫石依旧惊魂未定,原本兴致勃勃地想看灯会的,此时也没了兴趣,只盼着早些回宫去。   “莫石,你同守岁去马车那边等我。”苻笙开口。   慕容冲定定地看着她,看不出脸色好坏。“你想同我说什么?”   雪越下越大,渐渐的,两人肩头都现了白色。   “三月初五,我便要嫁予杨定。”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羞涩之意,反倒因为冷而白了脸。   他点头,“我知。”   “那你呢?”雪花钻入她的衣领之中,她颤了颤。   “自然是与你一道。”   她又问:“不再离开吗?”   他这才蹙眉,很快便又笑着道:“我已承诺于你了,莫非你现在反悔了?”   “今晚的经历太美好了些,我怕再不清醒,便只能永远沉溺在这个梦中了,毕竟,你陪着我,也只是到我们出长安的那一刻啊!”   她脸上露出些无奈与失落,“苻锦与苻宝那日之所以找上北宫,是你让秦女医在背后推了一把,而那之前,我正巧收到舅父书信,他告诉我,太后有意为我指婚。你看到那封信了吧?”她不禁想,太后忽然提及她,是否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慕容冲笑,“是。”   “所以,那晚的乞巧,你才会为我悬灯?还是,那也并非为我所置?那日林间纱灯,本该是诗三百,却独独缺了这一盏。”她看着手上的灯笼,再想到下山时所见的秦女医的装扮,不由胸口绞痛。   灯笼上繁花小字,隐射的谜底,却正是《诗经》中的那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不答反问,似饶有兴趣,“你还晓得些什么?”   苻笙摇头,“我什么都不晓得,只是猜测,你那日应是与王寻达成了协议,所以,他才会在大母寿辰之时,设计那么一出醉酒上谏的闹剧。我不解的是,你如何断定,王寻会来?”就连她,也不知道王寻和阿甄之间的事。   “只能说是意外,绿亭之上,几乎能观测宫中所有动向,更别说是紧邻北宫的武库了,而王寻,就在那里碰上了以前城廷尉的老部下。之后,就见他匆匆出宫,我也未将此事当回事,直到慕容瑜传书信于我,她告诉我,王寻钟情于一甄姓女医,举止亲密,并提及会连夜入宫。”所有线索串起来,便不难猜测王寻的来意,握住他的软肋了。   “那你为何不离宫?”他可以带着她出宫,便足以说明他此时的能力。   慕容冲冷笑,“即使出了宫,我也出不了长安!只要苻坚没有松口,后宫中还有打着我名义的傀儡在,那慕容冲便永远都是苻坚后宫中的一个禁脔!而我,也只能日日藏头缩尾,隐姓埋名,那又有何意思?”   他要的,可不仅仅是自由!   苻笙闭了闭眼,掩去眼角的泪水,睁眼之际,雪花恰好落于她睫毛之上,瞬间化为冰水,颤颤着沿着脸颊划下,不是泪水,却似泪水。   她慢慢走近她,他比她高了许多,她抬首凝望着他,踮起脚尖,轻轻吻着他的唇瓣。   风扬起,刹那间,飞雪倾袭,城鼓如破阵般鸣起,唯有雪中的两人似静止了一般。   最后,她往后退了一步,安然如初见,“我帮你离开长安,从此,我们再不复见!”她转身,逆着风雪的方向而去。   他脚边,是一盏还亮着光的素纱灯。   闾里的小院中,屋子的纱窗上透着暖黄的灯光,丝毫不受风雪影响,直至绿树成琼枝。   屋内,甄茴躺在床上,不哭不语,怔然如木偶。   王寻眼中痛苦愧疚交杂,更多的却是爱意。   他捡起地上散落着的衣裙收拾着,然后再将原先包袱里的衣服一件件地归于原处,这才蹲在床前,想要伸手去触碰,见到她冰冷又怀中恨意的眼神时,他只能握拳放下。   “阿甄,你若不能忘了他,那便恨我吧!”   甄茴哑着嗓子,回头看向他,眼中却竟是恶意,“我不恨你,你或许不知,即便不是你,也会是有别人!算起来,那人还是你的堂兄弟,我出宫,就是为了嫁给他。”   王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却终究没敢下狠力,只是看了她许久,才开口道:“不管如何,明日我便来提亲,其他男人,你想也不用想。我会知会城门校尉,长安城,你出不了的。”   她冷笑着,“那还真是我占大便宜了。”   气氛冷凝,王寻叹了口气,“你歇着吧,若是你不愿看到我,我到屋外守着。”   甄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他一开门,风雪便扑面而来。   “苻承已经死了,你若是还想护着他唯一的妹妹,那便别做傻事!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情,但是阿甄,别离开我。”说完,他便踏入风雪之中,却细致地帮她关好门扉,而后就立于廊上,等着天明。      ☆、事终定   “臣有事启奏。”王猛早已位列三公,平时极少参与朝会,今日众人见到他时,便已大惊,此时听他说有本奏,更是心下好奇。   苻坚对王猛向来礼遇,近日来因为太后病情反复而不定的脾气,在遇上王猛时,也温和了不少。   “卿有何议?”   众臣不由感慨,也只有王公才有这等待遇。   王猛朝苻坚行了个礼,然后忽然解下代表自己右侧腰上的紫色绶带,脱下官服,然后将之高举过头,“臣愧于陛下,望陛下恩准臣退职离朝。”   朝中众人轰然,便是苻坚也是刷地站了起来,亲自走下来扶起王猛。   “景略这是作甚!还不快快起来!”他叫着王猛的字,可见两人平日之亲信,虽说是君臣,然苻坚对王猛却是将他视为兄长般敬重着。   王猛不肯,“臣有愧。”   “卿帮朕良多,兴邦强国,翦灭群雄,无一不是卿的功劳,又何来之愧?按朕说,如今之职才是愧于景略。”苻坚苦苦劝着,又道:“唯有录尚书事之位,方能配得上卿为国事日夜操劳,忧勤万机。”   群臣心底不由有些酸溜溜的,却都晓得陛下对丞相的爱护,哪敢说一句其他的,之前因为说了句丞相的坏话就被当朝鞭打的一幕,他们可没有忘记。   “陛下战功累累,富国强民,更是仁德治国,深受百姓爱戴!但如今,市井之间流言四起,皆与白虏姊弟复宠相关。追根究底,那慕容冲仍是前燕皇子,若陛下再将其困于宫闱之中,民间怕是会更起波澜,毁了陛下的英名。”王猛又一拜,痛哭流涕,“侍君者为臣,臣插手陛下家事,臣有罪。然臣实不忍陛下之功,尽毁于一介小儿之身。望陛下三思定夺!”   苻坚脸色微僵,“不过流言,稍久便散,朕察卿之忧心,皆是为了朕,不必自责。”   阳平公苻融也出列跪拜,“臣认为丞相所言极是,而臣更以为,慕容垂已是放虎归山,其余白虏,斩草须除根,望陛下三思。”   “臣附议。”其他人一见这阵势,纷纷附和表明立场。   笑话,一个是陛下尊之重之,亦兄亦友的爱臣,另一个是陛下皆极为宠爱的幼弟,一看就是局势已定,他们哪里还需要游移不定的。更何况,陛下将人家堂堂一国皇子这样那样了近三年,也实在是不成体统了些。   殿内,一片死寂。   而北宫之中,却是一片喜嫁的气氛,宫人们纷纷忙碌着,准备着公主出嫁的事宜。   自从上元节之后,苻笙便大病一场,气色有些不好,之后便是闭门不出,除了苟夫人来的时候,其余时间都待在书房。   莫石不由有些奇怪,因为那日回宫之时,她明显感觉到了公主的不对劲,或者说是公主和那成璋殿那位之间很是古怪。而现在,她听说那位也是一直在书房。   “公主连秦女医都不见,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那些风言风语。”秋景坐在栏下,和莫石嘀咕着。   也不知从何而起,最近宫人都在传秦女医和那容公子之间似有暧昧,还曾有人见过秦女医深夜往成璋殿去,守岁更是常常给秦女医送东西,那卑躬屈膝的模样一看就是在巴结着。   对此,秋景对守岁是恨得不行,次次见到都没个好脸色,那不长眼的,都忘了自己先前是谁的奴才了。呸,就算是现在,他也还是公主的奴才!   莫石一听这话,就想起了那张夫人,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   她不喜那人是因为她觉得他配不上公主,更是对公主颐指气使的,但谁让公主喜欢呢?现在,她一听秦女医和自己主子抢人,心头就冒起了火,公主定是因为知道此事,才会生病,不再理会成璋殿的消息,更是一副心如死水的模样。   莫离送完秦女医回来,就见这两人一副和谁有深仇大恨的模样,不由笑她师徒俩真是越来越像了。   出嫁前的最后一晚,苟夫人面色尴尬地给她塞了本书,让她及笄之时再翻看,再细细同她说着为妇之道,又教她如何对付妾室,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落下了泪,引得苻笙也红了眼。   她帮苟夫人拭干泪水,“舅母待我,犹如亲女,阿笙无以为报,唯有此刻盼您少掉些眼泪。”   “好,好,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你放心,我和你舅父都会好好保重身子。倒是你自己,这一走,不知还能否再叙。”苟夫人慈爱地摸着她的脸,“你要记得,你舅父和我,还有你阿娘和阿兄,我们几个都只愿你这往后的日子过得好,其他的,你切勿不要多管,国事政事,那都只与男人有关,和你没有关系。”   苻笙点头,“我明白。”   苟夫人怕她没听懂,干脆一咬牙,把话给挑明了。   “即便是以后你夫婿同你父亲之间起了嫌隙,你也莫管,嫁夫随夫,可千万记着了。”她实在怕那杨定哪日便想着复国。   “阿笙明白,谢舅母提点。”   她起身,然后忽然朝苟夫人跪了下来。   苟夫人一惊,急忙起来扶她,“这还是做什么?赶紧起来!”   苻笙拉着她的手,眼中含泪,嘴角却带着笑,“舅母便当阿笙是在向阿娘辞别吧!明日大礼之上,我怕是无法像普通人家的女儿一样,向真心待我之人拜别,而以后,怕是也再没机会了……”   苟夫人看着苻笙磕了三个头,才扶起她,细细地帮她擦着眼泪,“你所受之恩,今日这三个头已是全部还完,日后不可再记挂我与你舅父。”   两人之间从相见到相离,不过数月,相处起来却早已与母女差不离,尤其对身边已无亲人的苻笙来说,其中的情分更是非比寻常。   直到苟夫人离开,她都依旧站在殿外,好半晌,才在莫离问起时开口:“我去见见母后与阿兄。”   已经入夜,天色渐暗。   慕容冲出了书房,望着远处的郁郁葱葱,脚下就不知不觉地朝露台走去。忽然,他顿住,片刻后方朝那身影道:“秦阿姐。”   前方廊下立着的正是秦凌,她微微屈膝一礼,“公子。”   “阿姐今日为何还未出宫?”据他所知,她已得允在苻笙出嫁后归家,而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她咬了要唇,忽然跪了下来,双眼含情,却一脸坦荡,“一旦奴归家去,无非便是嫁人生子,奴之所向,并非一宅之所。”   他皱眉,随即展开,依旧温和地道:“那阿姐之愿,又意在何?”   “奴只望能常伴公子身侧。”在他身边,无论为奴为医或为棋子,她都不介意,只要能帮他。   守岁心里一直在纠结着,这秦女医同他主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是知道自家主子是个什么性子,便是与公主说话也从来都是没个好声气的,也唯有这秦女医,有这个能耐。所以他对秦女医,也从来都是巴着来,不敢有什么越矩之处。   他心底跟猫爪子抓似的,一直想着会不会应,他刚听到“好”字时,一抬头,结果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公主。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因为公主此刻的脸色,他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这一动作引来了另俩人的注意,秦女医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与喜悦,朝公主行礼。   而慕容冲,正要开口,她已经转身离去,袖下的拳头不由紧了紧。   守岁已经敏感地察觉到此刻的杀气,抖了抖,一时竟站不起来。   云窗微敞,细雨飘蒙。满园红灯,刹那盛辉。   苻笙支颐坐于窗前,逶迤拖地的大红烟纱裙,佼佼青丝还未绾髻,朱唇似沾绛脂,面白如玉,不施粉黛,已如半放海棠,才开芍药,窈窕似花仙。   慕容冲推门进来的一瞬间,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光景,美人如画。   她回头,看到他时并不意外,她已渐渐能听出他的脚步声,比宫中的所有人都要沉得些。   “我知晓的,不会将秦女医忘了的。”他还没开口,她便已泠然开口。   他微微一窒,却转瞬间勾起了唇,他走到她身侧,“你倒是贴心,这儿也灵得很,隔了那般远,也能听见我同她的对话。”说着他伸手拂过她的细耳,以及她佩着的翠绿珠子。   对于他忽然的亲昵与轻佻,她有些发愣,又忆起廊下那一幕,涩然道:“五官知感,一者弱,只能借着其他补上了。”也是因此,她才会极善音律。   “我听闻,你被外放当了平阳太守,恭喜。”说是这般说,两人都知晓,前些日子打着慕容冲这个名字前往平阳的,不过是苻坚的一个傀儡。   慕容冲忽然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然后笑:“恭喜?这话该是我同你说吧!你的这身嫁衣,很美。”   他凑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她不由一颤,抬头看着他,淡淡地道:“于我而言,喜嫁丧葬之服,别无二色。”或许对别人而言,是刺眼艳丽的红,但在她眼中,却真的没什么区别。   听她这话,他似乎十分高兴,更是难得地笑出声。   他对她道:“阿笙,我最喜你这模样。”   他叫她阿笙,笑着称最喜她这模样。   她也笑,“好,我晓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上卷的完结章了。 看着评论和收藏,只能说惨不忍睹,不过,保证不坑,还是会继续写下去的,因为很喜欢……   ☆、各相忘(第一卷完结)   幽暗的灯下,慕容冲望着苻笙的笑眼,仿佛红尘三千尽不入眼,他第一次觉得她身上的红衣刺得眼疼。   “雍州。”他深深地看着她,似要看进她的心底,“我会经由雍州的陈仓县,再往平阳郡去。”   苻笙被禁锢于他怀中,对上他的目光,她轻轻摇头,“可会来不及?”她问的是他是否赶得及抵达平阳,毕竟她父皇的人已经先行出发了。   “不会,快马兼程的话绰绰有余。”   她点点头,“那便好。”   两人沉默,明明近在咫尺,却偏偏相顾无言。   “既已离了长安,就再也不要回来,否则……”如若有一日,待他重回长安,怕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戮之欲!   她道:“那么,保重。”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对他们来说,或许这才是最好的归宿。   慕容冲紧了紧握着她纤腰的手,似是蛊惑着她,“阿笙,你可心悦我?”   苻笙伸手抚上他的脸,也笑着问他:“那你,可心悦我?”   她听到他一声闷笑,而后就感觉到唇瓣一暖,很是轻柔的采撷,温柔得让她心疼,痛的无以复加。   半晌沉沦,他却忽然暴戾着,狠狠地咬破了她的唇,继而又轻轻地舔舐着伤口,细细抚慰。   他抬头轻笑,“记住,我的小字,凤皇!”   她伫立在殿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听得他恶意的话语,“若是杨大将军看到你这伤口,不知会如何做想!”   三月初五,晴,大吉,宜娶嫁,宜出行。   从北宫到整个未央宫,红绸满地,喜庆之极。   娇娇倾国色,缓缓步移莲。   苟太后望着身前的孙女,心中叹过可惜,这副容颜比之她的母亲,更是倾城,不知待到来日,又是何等倾国之色。   苻坚神色复杂,眉头紧皱,最后道了四个字:“慎思慎行。”   苻笙坐于马车之上,回首长安宫,心中唯一依恋不舍的,竟还是那生长了近十五年的北宫。   北枕千山,南带渭水,东望西安,西扼秦陇。凤凰鸣于歧,翔于雍,是谓雍城。   雍城有三绝,西凤酒,姑娘手,东湖柳。   然一路往西,风沙开始变大,天气越来越干燥,就连路边的流民,也不知不觉多了很多。   秋景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如今的嫌弃,一路上已抱怨了不少,生怕苻笙受不住这边的环境。   车行辘辘,终至千里。   到了陈仓县,车驾方停下休整。   秋景绷着张脸守在门口。   莫石服侍完公主梳洗,从屋里出来就看到了她这模样。   “你真是没大没小惯了!你是公主身边的侍女,在外人眼中一行一色,所代表的都是公主。再让我瞧见你甩脸色,就直接让公主将你发配着嫁了,省得坏了公主的名声。”   莫离并没有随嫁,而是被放出宫回家备嫁,她临走前,特意抓着莫石好好嘱咐了一番,怕的就是她冲动耿直,反而给公主招来麻烦。尤其这不是在北宫之中,外面皆是各路人的眼线,到了仇池更是完全陌生,她们对杨家的了解也极其有限,更是得小心翼翼。   秋景慌得连忙跪了下来,“姑姑,奴知错,求您别告诉公主。”   “那就好好回屋跪着,反省思过。”莫石越过她,往膳房方向去,一出去就看到了跪在外边的守岁和秦凌。   说起来,这两人都是在公主的陪嫁队伍之中,只在莫石看来,却都是吃里扒外,甚至于是背主的奴才,她马上明白了刚才秋景那副样子的原因。   她视而不见,走出一段路后,终于还是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就像莫离说的,无论公主对她们如何信任看亲近,她们却也不能越过公主私自做主。   回头经过这两人时,莫石冷冷地嘲讽着:“只等着哪日两位随着新主子步步高升了!”   苻笙却没有见秦凌和守岁,只让人将他们径自离去。   守岁想着自己主子的意思,有些为难地看了眼秦女医。   秦女医面带愧色,郑重地行了稽首之礼,而后对一旁的莫石道:“麻烦姑姑转告公主,公主之恩,奴没齿难忘。”   “我们主子说了,她没有施恩于你们,而主仆之义,如今也已断了,日后便好好侍奉新主。”莫石面无表情地转告着公主的话。   次日丑时,随驾的仪仗队伍皆还在睡梦之中,为有值夜的士兵四处巡逻。   秋景提着食盒,拿出里头的西凤酒,引着他们喝着。   这些士兵大多是城廷尉的人,本身也都是京中子弟,从未出过长安。此行护送公主前去备嫁,算是他们最苦的一趟差事了。这三四月天的夜晚,又是这犯瞌睡的时候,一看到暖呼呼的酒,各个都精神了起来。   秋景睁着双大眼睛,笑眯眯地道:“夜间寒风大得很,路途尚远,还望着各位大哥好好保重身体。”   几个大男人一听这话,心里瞬间舒坦了,再加上秋景这么个小姑娘温声软语的,立马喝嗨了。   “刚到雍城时,我就惦记着这西凤酒了,不愧为三绝之一。”   “要我说……咱们公主真是可惜了!长安城中多少世家子弟可挑,偏偏嫁给了杨定……”狠狠地打了个嗝,话也说的不利索了。   直到酒坛子都空了,这几个人才醉趴下,秋容松了口气。   三骑暗影趁夜而出,一刻也没耽搁地向东而行。   星月空蒙,天地间似只剩下马蹄声,慕容冲双眼湛然,放眼前路,心底压抑了许久的野心开始蠢蠢欲动。蓦然回首,似乎来路的高楼上,一袭红衣,正对着他笑。   苻笙就站在阁殿之上,看着逐渐没入黑暗的身影,莫石陪在一侧,默默不语。   烟花散场,天涯陌路,此后相决绝,惟愿两相安。   不远处,一群黑影偷偷摸摸地潜了进来,他们各个衣衫褴褛,却眼冒凶光,一脸狠辣。   而原本巡逻的士兵们,此刻因为喝了酒,正窝在避风口呼呼大睡。   公元373年四月,慕容冲与其部下于洛阳会和,之后再赶往平阳郡,在入城前一举截杀了苻坚所派出的那一行行伍,自灭过后,第一次以慕容冲之名对外,前去赴职。   平阳刺史自然是知道“慕容冲”是陛下“近臣”,在他刚入城时,便已大肆铺张迎接,更是在府上客宴,请来平阳郡的名门富商相陪,以表自己对他到来的重视。   宴席上,慕容冲一出场,便惊艳四座,更是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当场失态。   慕容冲始终以笑相迎,可谓主宾同乐,好不热闹!   丝竹乐耳,艳舞赏目,好酒佳肴,美人相伴。   不出一会儿,席上宾客就纷纷露出丑态,话语更是不羁。   不知是谁开始说起,雍城流民大乱,二公主更是在陈仓之时遭遇乱民,当晚便失踪不见踪影,随行之人几乎无人生还,所有嫁妆也被洗劫一空。   “我瞧着公主肯定是凶多吉少了!落入了那群人手中,哪里还有活命的?”说话的是刺史手下的一个使官,“据说好些人都是死在睡梦之中,连巡逻的都不知为何,竟是没有及时发现。”   一个满嘴油腻,抱着身边的美婢上下其手的富商,脸上不由露出猥琐的表情:“也不知这公主长得怎么样?不过便冲着那身份,想来干起那事儿的时候,也是十分刺激的!”   “可怜那杨定,还没见到美新娘,便已成了鳏夫,还不知道头上会被戴几顶绿帽子!”   觥筹交错见,众人谈得兴起,便是连侍女也插嘴助兴。   慕容冲嘴边的笑意丝毫未落。   他推开身边的侍女,执起酒杯喝了一盏酒,他借口散散酒气,带着身旁的美人往庭院后走去,美人娇羞,在座的其他人皆是一副十分明白理解的暧昧表情。   假山之后,只剩下慕容冲和身边的女子。   “郎主……”侍女的手还未碰到他,就已被一把捏着脖子,拼命挣扎着,渐渐无力失去知觉。   慕容冲的手却忽然一松,而后一口鲜血溢出嘴角,他终究是没忍住心中翻腾的血气和忽如其来的痛。   “里面的所有人,都给我割了舌头后再杀,一个不准留!”慕容冲的不顾众属下反对,血洗屠杀了整个平阳太守府。   这是一个血色之夜。   仇池大帐中,杨定看着手中的书报,喃喃道:“七年了,我好不容易等到你长大,请旨娶你,却还是错失了你……”   六月,长安明光宫。   阳平公苻融大力上疏:“陛下,近日天象有异,紫微宫外彗星不散,更似有逼宫之意,臣以为这与慕容氏脱不了干系,请陛下下旨,屠杀白虏,召回慕容垂!”   苻坚始终不允。   冬,十二月,秘书监朱彤上谏请清诸鲜卑,苻坚依旧不停。   代国,一个青衣少妇怔怔地听着对面药材商的话,眼神空洞,泪如丝般滑落。   “甄娘子?你可要随我们一同去建康?甄娘子?”   边上一个妇人怀中抱着个小婴儿,连忙帮着回话:“不好意思,我们娘子可能有些不舒服,我看要不您来日再过来?”   “我终是没有哪里能对得住你的,苻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终于画上句号了,昨天没更,因为憋了一晚上也就出了800个字,困在当时的地理和地方名字上了,当然还有吻戏。。。结果还是只有一丁点!! 赶紧补上,马上就是外边的发展了,各条前面留下的线都会合到一起去! 每次看到有新的同学留言,心里就蹦蹦的乱跳,高兴! 第二卷会继续的!还是尽量日更3000,谢谢支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